“文信候不愧是大商賈,果然大手筆!”


    這幾個大木箱子裏所裝的何止千金,陽光照耀之下,閃爍生光,一時之間吸引萬千目光,匯聚在金子之上,匯聚在剛成君蔡澤身上。


    周清輕輕一歎,撇著四周圍觀的諸多老秦人以及夾雜其中的錦衣士子,目光所至,此地的民眾倒是有數百上千人,但真正識字的又有幾個。


    雖知曉文信候的目的不在此,但說起來……還真有點期待是否能夠有人評論改之。


    “公子,這《呂氏春秋》好大的口氣,這本書數十萬言,難不成真的一個字都改不了?”


    將注意力同樣放在南門城牆之下的雲舒與弄玉同樣有些驚訝,這可是真正的大手筆,寥寥數十萬言,無論是什麽人,都不可能不保證出錯的。


    一個字就是千金!


    十個字就是萬金!


    一百個字就是十萬金!


    縱然呂不韋財大氣粗,也不可能擁有這般的財力,亦或者說這其中有她們看不懂的存在,有她們看不明白的深層次含義。


    “錢財不過是虛妄,對於呂不韋而言,需要是聲勢,哦,還真有人上來!”


    如果呂不韋追求錢財,當年奇貨可居之前就已經是聞名列國的大商賈了,何必入秦,登臨高位,此等關頭,呂不韋手中的砝碼越來越少了。


    微微搖搖頭,對著二人迴應著,同時眼中亮光一閃,便是看向遠處,那裏,一位身著紅色錦衣的年輕人踏步而出,行至城牆之下。


    “敢問足下,來自何國?高名上姓?”


    觀此,剛成君蔡澤也是麵上大悅,連忙走上前去,拱手一禮,怕就怕沒有人。看那人,並非秦國風俗服飾,更非文信候門客作假。


    “在下魯國士子淳於越,學於孟子是也!”


    紅色錦衣的男子手持一柄劍,姿態瀟灑,對著剛成君同樣一禮,昂然應道。


    “魯國已滅,足下念魯久矣,如今改為楚國之人,亦或者齊國之人才是。”


    魯國在近二十年前,已經被楚國滅掉了,自此國祚不存。在周朝的眾多邦國中,魯國是姬姓宗邦,諸侯望國,故“周之最親莫如魯,而魯所宜翼戴者莫如周”。


    儒家孔丘便是在魯國貫以學說,禮記有存,世人稱“周禮盡在魯矣”,而今,聽此人為魯國之人,不由得令蔡澤神情一愣。


    “世縱無魯,民心有魯!綱成君何笑之有?”


    似乎這紅色錦衣的男子對蔡澤之語不滿,當即搖搖手。


    “此非論戰之所,足下既有正誤之誌,請做一字師。”


    剛成君點點頭,並未與淳於越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爭辯,魯國被滅已經是事實,無論如何辯解也不可能令其重新存在,旋即,虛手一禮。


    “校勘學問,儒家當仁不讓。”


    “諸位且看,此乃《仲秋紀》之《論威篇》,其首句雲:‘義也者,萬事之紀也,君臣上下親疏之所由起也,治亂安危過勝之所在也。’可是如此寫法?”


    淳於越冷冷一笑,秦國本就是不尊周禮之國度,縱然強大,又有何用,不過一隻強大的野獸而已。一步跨上石礅,劍指身側的白布大牆,


    “然也!”


    周邊士子同聲迴應,周圍的諸多老秦人也有識得兩個字,為之頷首,更多的則是靜立一觀,不知道此人是否真的有材料。


    “在下便改這個‘義’字!”


    “義字,應改為禮字!萬事之紀,唯禮可當。孔夫子雲:悠悠萬事,唯此為大,克己複禮也。禮為綱紀,決然不可變更。以義代禮,天下大道安在!”


    淳於越的劍鞘不斷擊打著白布大牆,神情上滿是慷慨激昂之色,在這群西陲偏鄙之民的麵前論禮,絕對是儒家的強項。


    遊學入秦,身上恰逢缺盤纏,正好文信候呂不韋給予補上。


    “敢問魯國先生,你說的那個禮,可是孔夫子不教我等庶民知道的那個禮?那句話……,如何說來著?”


    然而,熟息之後,四周卻沒有任何迴應,無論是先前叫好的士子,還是那些隱約聽懂的老秦人,均不由得神情為之逐漸冷漠起來。


    淳於越一時驚愕,頗有些無所措手足。又是熟息過後,突然,一個白發老者高聲問,神色帶著濃鬱的不滿與鄙夷,單手指著淳於越所論的篇章,想要說些什麽,但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禮不下庶人!”


    有人高聲一應,帶來一個漂亮的助攻。


    “對對對,禮不下庶人!”


    “萬千庶人不能禮,隻一撮世族貴胄能禮,也做得萬事之本?百年前,商君便有法度,貴族與庶民同歸法治,罪行同然,禮儀何用?”


    老人突然紅了臉,蒼老的聲音顫抖著,遙想百年前商君變法之時,就是因為這個禮,令得秦國內亂不斷,而後更是因為這個禮,令商君喋血。


    如今,這個從關東列國前來的淳於越竟然在此大放厥詞,這是不滿他們秦國的法製?不滿商君之法?說的狗屁不通!


    “說得好!老伯說得好……!”


    果不其然,老人語落,身後的諸多士子與老秦人便是大聲叫好,這才是老秦人的本色,一個禮如何做萬事之本?若說是法還比較靠譜。


    “我當小子能拉出個醃臢之物,卻是個臭狐子屁話!”


    “直娘賊!禮是甚?商君之法才是萬事之本!”


    “儒家之人都是一群廢物,怪不得魯國都滅了,好陰毒,就欺負老百姓,還要將禮作為萬事之本!”


    “還孟子門下,還魯國,光腚露屁股一個,醜矣!”


    ……


    接連不斷的嬉笑怒罵之音迴旋,尤其是老秦人,對於淳於越之人很是不滿,區區一個禮也能當萬事之本,這隻怕也就是儒家所認為。


    萬道音韻加身,淳於越羞愧難當,黑著臉拔腳去了。


    “哈哈哈,公子,那個魯國士子好可憐,直接被罵走了!”


    看著淳於越灰溜溜的離去,一直遠望這一幕的雲舒等人,同樣麵上笑意不絕,脆音彌漫,不過,對方之語的確有問題,禮儀雖大,但還稱不上萬事之本。


    “好!民心即天心,評判得當!”


    “《呂氏春秋》人皆可改,山東士子猶可改!”


    蔡澤麵上為之得意不已,大笑不絕,對著周圍的門客、老秦人一禮,旋即吩咐下去,誰都可以上來一改《呂氏春秋》。


    尤其是從關東來的列國士子,論文明風華,超越秦國多矣,如果他們都不能夠改此的根基將會更加牢固。


    “感覺他們說的都有道理,都對,但都不對!”


    繼續在南門之處停留了半個時辰,隨淳於越之後,倒也有不少的關東士子上前,欲要一改《呂氏春秋》之言,各有其言,辯論不絕。


    整個南門之外,為之越發熱鬧起來,雖然寒風依舊,但似乎攔阻不了諸多老秦人的熱情,聆聽許久,弄玉步伐微動,活動筋骨,脆音席卷。


    “小師叔,事情已經辦妥!”


    對於弄玉的疑惑,周清沒有多言,世間有萬般道理,適合萬般之事,《呂氏春秋》之言本就是一則大道,自然不容易被駁斥。


    典籍所記載,昔年稷下學宮中,百家匯聚,亦是如此,或許有百家落於下風,也未曾敗也,就是這個道理,忽而,不知道什麽時候,虛凡出現在身側,道禮之言。


    “即如此,那我們就走吧!”


    單手負立身側,對著虛凡點點頭,左右看了一眼,踏步而動,離開南門所在,那裏的高談闊論不絕,隻可惜,仍舊沒有人可以真正的一改《呂氏春秋》。


    兩柱香的時間過後,周清為首的一行數人來到鹹陽西側重臣府邸區域所在,立於一座氣勢恢弘不俗的府邸之前,隻可惜,府邸看似恢宏,卻沒有任何守衛,看上去更是有些殘破和蒼涼。


    “小師叔,西城之內,這一座最為符合小師叔的要求,這座府邸原本的主人為昭襄王歲月的武安君白起,後來為上將軍蒙驁所住。”


    “數年前,上將軍蒙驁逝世以後,便是空了出來,畢竟,按照商君立下的法度,蒙武將軍與蒙恬將軍等都有自己的住所!”


    “小師叔身為護國法師,位同駟車庶長,足以有資格住進這座宅院,而且宗正與鹹陽長史都沒有意見!甚至連鑰匙都送了過來,隻要小師叔同意,便可登錄在冊!”


    虛凡在前,拿著手中的大串鑰匙,打開府邸之門,周清等踏步而入,迎麵倒是一股別樣的氣息,那是久不住人的潮濕、黴水之氣。


    靈覺擴散,方圓數百丈的區域納入掌控之中,亭台樓閣、飛簷畫棟、假山湖泊、綠植鬆柏……應有盡有,雖看似荒涼,但並不髒亂。


    “公子,您要搬出鹹陽宮?”


    雲舒四處走動,但活動範圍一直在周清身側不遠,聽周清與虛凡的對話,若有所感。


    “暫時還不會,不過快了!”


    輕輕頷首,觀秦廷如今之勢,一些事情也快要了結了,如此,自己的事情也應快要了結了。到時候,鹹陽宮可就不適合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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