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黎寒開和秋月白二人下得山來,進入離寒山派最近的靖安城時,已是傍晚時分。這靖安城雖然並不是個大城,但畢竟也非缺少煙火氣息的古道門派可比。黎寒開自小長在村中,剛到寒山派時便已瞠目結舌,震撼不已,到了這城中,見識了這滿是燈籠燭火的街道,南來北往的商販,車水馬龍的行人,更是連連讚歎,東望西看,行了數千步,卻是連路都不看,一雙眼睛早被這街景吸住。一旁的秋月白此時非常自覺的與他保持距離,身上的凜冽氣息依舊與周圍的熱鬧景象格格不入,周圍的人見了他,也都下意識地與他保持一定距離,就這樣,他的身邊反倒成了一片真空地帶。


    過了一陣,黎寒開終於習慣了這番熱鬧的景象,再看秋月白時,發現這人離了自己老遠,而周圍的人又都與這人刻意保持了段距離,導致原本較為寬闊的街道頓時窄了很多,那些行人無路可走便都來擠自己。黎寒開想通了,撇了撇嘴,過去拉住秋月白往旁邊靠了靠,小聲說道:“我說秋兄,你就不反思一下嘛,你看看這周圍的人離你多遠,你那副冷峻的模樣就不能稍稍柔和一下?”秋月白轉頭看了看他,片刻之後又轉了迴去,隻是淡淡說道:“秋某生來如此,更兼家學屬性陰重,人不能近,何須反思?”黎寒開被噎了半句,也逐漸習慣了秋月白的生冷性子,卻不再多言,正沒話間,偶然一瞥,正巧看到了個三層小樓,上書“琴悅樓”三個大字,隻覺琴音撫耳,酒香撲鼻,正巧下山多時,腹內空空,此刻隻想著嘴饞,哪裏還能挪動步子,於是轉過頭訕訕笑道:“秋兄,這不是就是個酒樓嘛,剛才言語勿怪,兄弟請你吃酒賠罪,哈哈哈哈哈。”秋月白點了點頭,便和黎寒開一道上了樓。


    接引客人的小二,看秋月白容貌、氣質、衣著皆是不凡,隻道黎寒開是他的跟班,慌忙引著二人到了三樓雅座。倆人坐定,卻是黎寒開先開口:“小二哥,你們這裏可有鹽漬花生,醋溜黃瓜?凡是這等好菜,統統上來!”這小二聽了卻是呆了半刻,心裏嘟囔著:“難不成看走了眼,這小廝語氣分明是沒怎麽見過世麵的鄉裏娃子呀。”想到這裏,臉上的殷勤笑容,卻是冷了半成,口裏也隱隱酸了起來:“這位爺,花生,黃瓜倒是有,而且統統是本樓的贈品配菜,隻怕二位吃得不夠盡興,卻是去城外的酒家吃反倒更好些。”話音剛落,缺見秋月白默默拿出一大錠銀子,淡淡說道:“花生,黃瓜各做五十道不重樣的菜,一道重了,銀子便拿迴來,這裏隻送十道下酒,其餘出去街邊分給過路行人!”那小二見了銀子,臉上掛得笑容更甚,此刻更似貼在臉上,半晌過去,笑意分毫未減。


    黎寒開方才詫異於秋月白表現出的氣度,卻聽見鄰座客人哈哈發笑,下意識看去,隻見是一老一少,似是爺孫兩個,兩人都是素衣布衫,老的那位緊閉雙目,長眉低垂,眉色一片雪白,然而臉上卻並無過多溝壑,單看這些這老人絕對算得上慈眉善目,卻偏偏一隻鼻子生得如鷹隼般桀驁;少的那位卻是個女娃,十二三歲大,頭上係兩個羊角辮,臉並不胖,笑時卻也有兩個酒窩,特別是一雙眼睛,十分靈動,忽而又隱約閃過狡黠的光。


    隻見那老的牛飲一碗酒,笑著說道:“娃唉,你可看到了,這陽間的人,皆有兩副麵目,一副喜你,一副罵你,可是也不打緊,你隻需用這真金白銀,往那裏一貼,那副假臉便也成了真,一時半會都卸下不得,哈哈哈哈哈。”那女娃也不說話,隻是拍手。


    黎寒開暗自驚奇,隻待要和秋月白聊上幾句,卻發現對方正在麵無表情地飲茶。黎寒開索性也不再言語,隻是拄著胳膊,向著窗外望看夜景:邊城雖遠,人心卻安,滿街燈籠赤龍盤,龍騰雲起藏月色,天星卻墜塵世河。


    過不多時,酒樓小二及一眾夥計便端著以黃瓜做成的菜式五十樣,以花生做成的菜式五十樣,蜂擁一般,擠到桌前,黎寒開看時,卻是黃瓜條,黃瓜塊,黃瓜絲,黃瓜瓣炒盡世,珍饈,再看那花生時,油炸的,清蒸的,水煮的,也曾化作花生碎,融入菜海湯泊。黎寒開眼界大開,但心中卻難免湧出一絲怪異感。他看了看秋月白並無所動,仍然是自顧自地喝茶,於是便要伸手代為選出十道來下酒。不料,還未伸手,鄰桌的老人突然一拍桌子,高聲喊道:“先來的點的肉菜還未到,後來的點的素菜卻先到,這是什麽道理!莫要欺負我這老瞎子眼瞎!我這心,可還明白事理!”


    那小二見不占理,便放下菜來,好言勸撫:“對不住,客官,因本樓夥房師傅隻有倆人,那頭的客人點的還多,因此難免照顧不到,還請客官恕罪,您點的那份,現在便給您做。”老人旁邊的女娃聽了卻是嗬嗬笑個不聽,小二不解,那女娃眼睛眨了眨,笑嘻嘻地說:“點得多?銀子多?不如小二哥心裏算盤多!但凡人心有杆秤,當知老幼需照拂,況且先來饑又渴,怎敢把昧心把人欺,捧個財主當活佛?”那小二聽了被戳了痛處,又羞又怒,uu看書 wwukansh 見是個半大女娃,便伸手要去打,隻見那女娃眼疾手快,將那小二的手一抻一拉,而後向上一抬,卻見那手剛好遮住自己的麵部,口中還喃喃吟道:“千唿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


    黎寒開正驚訝於這女娃的身手,聽了這句出來,又忽感耳熟,卻見一直麵無表情,自顧自喝著茶的秋月白,把舉著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眉頭輕輕一翹,輕聲發語:“遮麵手?”再看那小二時,卻已是右手筋骨寸斷,正躺在那裏嚎叫著。周圍的夥計見狀,出了一個人將小二抬走,剩的人卻把那爺孫二人圍了起來。那老人眼睛仍舊閉著,手卻輕輕撫了撫女娃的頭發,柔柔地說道:“孫女,既然是這酒樓裏的人,沒一個有善心的,咱爺孫倆隻得自己為自己做主了,就先吃這先上的素菜吧!”說罷,袖出千絲萬網,直奔那百道佳肴,口中卻又吟道:“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隻一瞬間,百菜齊迴,其中五盤菜直奔圍著的店家夥計,直打得他們頭破血流,抱頭鼠竄,另外九十五道卻是穩穩地落在了那爺孫倆四周。那老人眼睛依舊閉著,又牛飲了碗酒,夾了口菜,口中卻是歎道:“眼神不濟呦,隻可惜了五盤好菜!”此刻秋月白已然放下了杯子,眼睛直盯著那瞎老人,口中又輕聲道:“蓑翁釣雪式。”黎寒開此刻也有了思路,突然想到這爺孫倆所吟語句皆是他阿爹所留的破書裏的內容,隻是沒想到是如此玄妙的武功招式,且威力不俗。


    那爺孫倆旁若無人,隻顧吃喝,卻見秋月白緩緩起身,朝那爺孫倆走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豪俠群像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酒濁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酒濁衣並收藏豪俠群像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