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鶯頭點得似小雞啄米,道:“我爹還會迴來的對不對,荊晨哥哥不會騙鶯鶯的對不對?”


    說罷鶯鶯便發現自己話語裏的不對,她畢竟是個不到八歲的小女孩兒,沒有什麽心計,不自覺間便露出了心裏的破綻。


    鶯鶯低下頭,鼻翼微微抽動,不多時便輕聲啜泣起來。


    荊晨心裏也是訝異,他沒想到鶯鶯會有所察覺,而他們卻還隻當鶯鶯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懂,想要瞞著這個小女孩很長時間。


    這種欺騙或許出於善意,但當未來的某一天真相隱瞞不住的時候,誰能估量那時帶給這個女孩的傷害會有多大呢。


    因為這種欺瞞,會讓她心生希望,會讓她生出勇氣,當某日她發現那希望本就是絕望時,該如何去麵對那一切。


    荊晨緊緊握拳,內心裏一陣翻江倒海,思緒遐飛。


    “師父,為什麽我沒有爹娘啊?”五歲的荊晨向淩落問道。


    “傻孩子,人都是有爹娘的。”淩落摸摸小荊晨的頭。


    “那我爹和我娘呢,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他們。師妹有師父和師娘,五師兄的爹娘也時常來看他。”小荊晨雙手托腮,麵上是孩童不應有的惆悵。


    淩落沉默一會兒,道:“晨兒,師父是在山莊門口把你撿起,至於你為什麽會出現在山莊門口,師父隻能猜測,可能是你的爹娘不慎將你遺失了,可能是你爹娘見你幾乎是個聾子便把你遺棄了,也可能你的爹娘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你就是一個孤兒。”


    淩落頓了頓,又道:“但是,無論你以後是留在山莊還是去找你的爹娘,不管你以後是什麽身份,這裏始終都會是你的家,你想迴來便可以迴來。”


    ……


    荊晨收了心神,長籲口氣,師父當年並沒有欺騙他,雖然不能確切知道自己的來曆,但是依當時的情形來看師父的猜度估計與真實情況八九不離十。而當下荊晨也覺得不能再欺騙鶯鶯,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欺騙,不是一個孩子能承受的。


    荊晨走近鶯鶯,撫摸著她的羊角小辮,道:“哥哥保證,會讓你見到你爹的。”


    鶯鶯抬起頭,眼中氤氳的水汽還沒有褪去,她見到荊晨肯定而真摯的麵容,下意識的點點頭。


    晚間荊晨三人與柳阿蘿母女二人在屋內進餐。


    屋子不大,是一間堂屋,明間便是幾人正在坐著的空間,左右還有兩個小的暗間,用兩道帷幕分別與明間隔開,作為母女二人的臥室,臥室中也擺滿了雜物。屋子有些陰潮,母女二人也就將就著住著。


    桌子上的主菜是野山雞,烤的、炒的、還有作湯的,鶯鶯原先做的幾道便成了配菜。


    鶯鶯吃得有些拘謹,家中很少有客人。荊晨雖然肚子餓,但心情沉重,也沒什麽胃口。


    吃得差不多時,荊晨便對大嫂道:“大嫂,你們吃著,我臨時有點事要辦,很快就迴來。”


    “小叔請便。”柳阿蘿道。


    小芸和馨兒雖然不知道荊晨要做什麽,但也都沒有發問。


    荊晨出了院外,運轉起武屍四極變,猛地一提氣便飛了出去。在路上因為強行加速的緣故,他不知道咽了多少血。


    小半個時辰後,一清城伏羲堂。


    “林先生,還請答應晚生的要求。”荊晨彎腰向林政英行了個重禮。


    “如果我答應你,那麽你至少會損失十年的陽壽,這變相的害人,我不能做。”林政英道。


    “晚生是武門弟子,他日修煉有了成果,十年壽命對於晚生來說不算什麽。況且如果家師知道我這麽做也一定不會阻攔,還望先生成全!”


    林政英歎了一聲,隨後道:“武門有你這樣的弟子也不錯。小海你去叫阿初和阿秀,帶著招魂用的道具,跟這位荊兄弟走。”


    “是。”小海應道。


    不多時,小海便帶了一男一女過來,便是阿初和阿秀。阿初與小海年齡相仿,身材頎長,頗為英俊。阿秀比之二人稍小,上身穿著無袖短褂,下身一身短裙,衣著頗為怪異,雖體態嬌小,但一張瓜子臉卻生得極為漂亮。


    “小兄弟,帶我們過去吧。”林政英道。


    荊晨讓四人手拉在一起,他握住林政英的大手,運起全身氣息,飛身而起,林政英四人也被他牽動淩空。荊晨又動用了舞空術,向平陽家的方向飛去。


    因為荊晨沒有隱瞞武門弟子的身份,所以對於他能離地飛行,林政英等人也並不詫異。


    荊晨凝神運氣,此時他周身的傷口漸漸再度崩裂,而他便緊咬槽牙竭力堅持。


    林政英見荊晨麵生冷汗,以為是荊晨帶他四人飛行太過勉力之故,並沒有發現荊晨身上有傷。


    半個時辰後,五人來到山腰籬笆前。小芸和馨兒見荊晨遲遲不歸,便在院內等候,柳阿蘿有病不宜吹風,就與鶯鶯留在了堂屋內。


    “荊晨。”小芸見荊晨迴來心裏也添了份安定。


    “咦?林先生?”小芸去開籬笆門時才發現荊晨身後的四人。


    “原來是小芸啊,你怎麽在這裏?我前些時日聽說你被馬賊抓走了。”林政英道。


    “我和馨兒先前被馬賊捉了去,工人平陽以死相托讓荊晨去救我們二人。如今娘親讓我接迴平陽的家眷。”小芸將荊晨救她們的事大致和林政英說了一遍。


    林政英聞言便又看了看荊晨,點了點頭,眼中頗有一番讚賞之意。


    “林先生,你們這是……”小芸問道。


    “這位荊晨兄弟請我為一個人招魂,想必就是平陽了。”林政英道。


    小芸一怔,隨後看向了荊晨,她沒想到荊晨竟然為了平陽做了那麽多。


    “林先生,拜托你們了。有什麽安排吩咐,盡管說來。”荊晨道。


    林政英進了院子查看一番,又掐指算了算,尋了一處陰寒之地擺了一個陣。


    此時柳阿蘿與鶯鶯也從屋內出來了,馨兒將廚房內的情形告訴了柳阿蘿。


    柳阿蘿知道瞞不住,便將真相告知了鶯鶯,鶯鶯哭了好久方歇。


    母女倆見此陣勢不知道荊晨要做什麽,二人常年在山裏生活,見識不多。


    小芸將林政英為平陽招魂一事告知二人。母女二人眼中盡是感激之色,平陽能遇見這樣一個兄弟,真的不錯。


    “荊晨兄弟,稍後你坐在這陣中,我取平陽生前穿過的衣服披在你身上


    ,待到子時便能招其魂魄。因平陽死於數百裏外,又離世後許久,已經去了陰間,此番需要打開陰陽路,這個過程身為引路人的你會承受陽氣被剝離的痛苦,你可有準備?”林政英道。


    “請先生開始。”荊晨一躍而起坐到陣中,身披一件平陽穿過的米色長衫。


    林政英在堂屋屋簷四角掛上四麵魂幡,阿秀身披柳阿蘿的衣物站於屋頂。


    子時至,起陣招魂。


    阿秀在屋頂唿喊:“平陽,快迴來。”


    林政英身著一身黃色道袍,頭帶九梁巾,在道壇前作法,他念道:“平陽,生於甲子年七月初五亥時,卒於癸巳年八月十四酉時,而今陽間情緣未盡,開陰陽路讓你一斷塵世緣分,平陽聽敕急速趕來。”


    隨後林政英在口中默念法訣,原本沉寂的山腰忽然刮起一陣陰風。但是少頃陰風便停歇,林政英微一皺眉道:“山間地氣少,阿初你去山腳引地氣。”


    “是,師父。”阿初從道壇撚一條紅線,飛身向山腳衝去。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院內還是沒有多大動靜,而此時在陣中的荊晨卻是雙手緊握,渾身如遭蟻噬,身上的傷口正一道道裂開,鮮血洇濕了身上的衣衫。


    林政英發現了陣中荊晨的異常,驚道:“你身上竟然有傷!”


    此時小芸和馨兒也在關注著荊晨,聽林政英一聲驚唿,便感覺事態不如林先生想象的那般順利。


    “小海以符紙貼在荊晨披著的衣物上,否則他會被吸幹血液吸淨陽壽。荊晨將你的生辰八字告訴我,我為你護住魂魄精神。”林政英大喝道。


    荊晨在陣中汗流浹背,汗液淌過傷口處,一陣陣鑽心的腐蝕之痛無時無刻不讓他緊緊咬牙,而且他體內的內傷也惡化起來。聽到林政英的話,他勉力道:“我自小是個孤兒,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林政英略皺眉頭,掐指去算荊晨生辰,半晌後他的眉頭皺的更緊了,本來平直的一眉中央生出了折角。


    “怎麽算不出來。”林政英喃喃道。


    隨後他袖袍一揮,一根紅線飛出纏住荊晨手腕,另一頭拴在一支蘸著朱砂的毛筆中。


    “伏羲堂第三十八代弟子林政英,拜冥判崔玨大人,求一翻生死簿,現荊晨生辰。”林政英念咒後將朱筆扔向道壇前的黃紙上,朱筆便懸停在黃紙上方虛劃幾筆便猛然爆炸開來。


    林政英一驚,他已經知道荊晨的生辰是無論如何都算不出了,旋即他執一把銅錢劍,咬破手指在劍身上一抹後又在自己額頭上一點,縱身一躍,喝道:“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何苦以無上天力難於一眾螻蟻浮蝣!”


    待林政英落地時已是單膝跪地,銅錢劍深插入地裏,他眉心間的血指印飛向荊晨眉心。


    而當指印拓在荊晨額間時,荊晨顫抖的身軀終於停了下來,緊握的雙手也鬆開了。他周身衣物盡數變成了一片殷紅,披在身上的米色長衫也是一般。


    “唿唿。”


    一陣陰風陡起,將荊晨身上披著的長衫吹起,那血衣在半空一番來迴飄颺後便落在虛空裏,在虛空裏憑空出現了一個鬼影,正是平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破碎命盤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孫悟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孫悟遠並收藏破碎命盤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