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先乎地,君先於臣,其義一也!


    這句話的意思,是借上天下地的關係,來闡述君臣大義。


    可是這句話前麵的那一句是‘男先於女,剛柔之義也’,這就非常耐人尋味了。


    謝玄這是暗指他的姐姐謝道韞平時太強勢,忘記了男剛女柔,經常欺負他。


    很有趣的一個小家夥,冉操如此想著。


    但是,他的小聰明,並沒能瞞過冉操,更不可能瞞得過謝道韞。


    偏偏謝玄還一副很得意的樣子,就好像有什麽陰謀詭計得逞了一樣,很是竊喜。


    冉操卻看見了謝道韞的臉色,本來不想和她清談的,這會兒卻連忙開口說道:“英台賢弟,已經出題了,便請你先來吧!”


    謝道韞笑道:“天地君臣,世間大義,豈有可辯之理?若是我先,表兄必然輸矣。幼度胡亂出題,表兄為何也不說說他!”


    這倒是事實,自古君臣大義,並無可爭辯的。


    應該說,這是曆朝以來各代先賢都達成了的共識,辯駁也沒用。


    所以,謝道韞隻要占了個先機,幾乎都不用論證,就‘天地君臣,事件大義’這八個字,便能立於不敗之地。


    但冉操卻並沒有認輸,略微一思索,便開口道:“民以食為天!”


    謝道韞一愣。


    這句話出自《史記》,並不是冉操自己杜撰出來的,所以謝道韞也聽說過。


    司馬遷被尊為太史公,在文人心中地位超然,冉操引用他的話來辯證,這便是衝著後麵那句大義去的。


    那麽,民以食為天之後呢?


    冉操又接著說道:“食以安為先。故而,民安而天下定,方有君臣。若天下未安,如春秋、秦末、漢末等亂世,則君臣大義時有變數。如虢君亡國,則入晉為奴;如楚漢歸劉,則秦二世亡為鬼;如漢末亂世,天下三分,而當時君臣大義又何存焉?故而,天地大義,不在於君臣,而在於天命、人命、民心。”


    謝道韞來精神了,麵對冉操這番有力的辯論,本來以為毫無懸念的她,頓時歡喜,然後對答:“昔齊景公問政於孔子。孔子對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聖人之道,豈不為天道?”


    這是抬出孔子來壓人了。


    冉操當然不敢說孔子的話不對,那他估計得被一些大儒給噴死。


    於是冉操隻好說道:“彼非亂世。”


    謝道韞問道:“方才表兄所言之中,有言及春秋,齊景公莫非春秋時乎?”


    冉操隻好又答:“孔子聖人也,尊禮重教,自然言出有端。”


    意思是孔子的話,當然都是很講道理的。


    但如果在亂世,那些亂臣賊子就不講道理了,所以到時候什麽君臣大義,他們都會不管不顧。


    漸漸地,冉操與謝道韞兩人也開始越辯越投入,各自將談鋒展開,為了引經據典來論證自己的觀點,可謂是搜腸刮肚……


    但是,這場辯論卻越來越無休止了。


    因為在清談上,冉操其實並沒有多厲害,他厲害的是融合了兩個靈魂兩輩子的知識,所以有許多論證觀點,可以做到層出不窮。


    而謝道韞,則是真正的清談高手,她完全是憑借自身才學,與冉操周旋的。


    結果,辯著辯著,倒是一邊旁聽的謝玄受不住,倒在蒲團上麵就睡著了。


    也幸虧火盆夠大,將這個不是很大的客房給熏得暖烘烘的,所以謝玄能席地而睡,並且很快就進入夢鄉。


    柳絮還沒有睡,她悄悄過來,給小郎君蓋上了被褥。


    再偷偷地打量還在辯論的二人,卻發現兩個人眼中隻有彼此以及這一場論證了,都沒有發現她。


    對此,柳絮有些失落地低著頭,又跪坐在一邊。


    漸漸的,柳絮也昏昏欲睡,但她還是保持著坐姿,隻不過小腦袋垂了下去,片刻後又抬起來,然後再垂下去……


    終於,謝道韞突然發出一道豪爽如男兒的笑聲,不過她的笑聲也是如風鈴般悅耳,隻是聲音大了一些,繼而說道:“想不到表兄談鋒竟也如此厲害,英台甘拜下風了!”


    冉操一愣,隨即問道:“分明是你占了上風,為何卻突然認輸?”


    謝道韞答道:“這題幼度出得頗有問題,還為辯論,我便占了大義,若是再辯論下去,表兄恐怕也難以撼動。誠然如此,表兄卻還是好幾次辯駁得十分精彩。今夜一談,得見表兄談鋒則一切足以,又何必一定要分勝負?”


    “那便算勝負未分好了!”冉操大窘,原來這個大才女隻是覺得她占了一些便宜,所以不想辯論了,並沒有要認輸的意思。


    “來日方長,到時候定然與表兄公平談論,分出勝負來。”謝道韞一拱手。


    冉操便還禮,又看了看外麵的天色,還是一片漆黑。


    謝道韞卻沒有看這些,而是笑道:“趁今夜機會難得,實不忍良宵虛度,又無半點睡意,不如表兄與我來吟詩如何?”


    這才絞盡腦汁、搜腸刮肚一番辯論,就又要來吟詩了。


    難得古代不止是才子恐怖,連才女都這麽可怕嗎?


    冉操幾乎奔潰,實在是熬不住了,便道:“明日還要陪幼度前往許先生處,你我若是一夜不睡,到時候麵見許先生,難免會被他看出來,甚為無禮。不如我們今夜還是先歇著,來日方長!”


    謝道韞聞言,有些小小的失望。


    來日方長,來日……真的方長嗎?


    一想到三叔母,已經在給表兄找女郎相匹配了,謝道韞便皺起了眉頭。


    冉操還在等答複,謝道韞若是不答複,他又不好送客,便問道:“阿元……賢弟,你看如何?”


    謝道韞抬起頭來看向冉操,欲言又止。


    終於,她還是站了起來,躬身道:“表兄,告辭了!”


    冉操點點頭,說道:“幼度便讓他在此間歇著吧,賢弟請慢走!”


    離開了冉操房間的謝道韞,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便迴房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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