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記得,昔日在華山和王猛師兄弟二人對弈的時候,王猛曾經對冉操說過這樣一番話:“師弟,你我二人在此對弈,紋秤評理、操作棋子,在這棋盤上麵攪動風雲,豈不是正如這天下大勢,也是這般兇險複雜?”


    王猛是胸有丘壑之人,所以就算當時他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山野村夫,可是一腔抱負卻不會因此而隱藏。


    平時在和冉操談話之時,他總是不經意間,就把自己那遠大的誌向表露出來。


    當時王猛說這句話的時候,正是二人對弈到宮子階段。


    冉操勝券在握,心情也輕鬆了,便答道:“世事如棋,人皆為棋子,都不知前路何其艱險。說不定一步錯,這棋子便被提了,若換成是人,便等於是消亡……隻不過今日師兄與我,是操縱這棋局之人。”


    “是呀!”王猛感慨道:“若是放在當世,誰又是下棋之人呢?”


    當時冉操笑道:“總不是你我,現在我們二人在此對弈,不問世事,世間誰人又可知道?”


    “可是……”


    王猛突然抬頭,看著冉操說道:“遠之,若將來你我二人出世呢?”


    冉操也抬頭,與王猛目光相對,然後發現王猛的眼中,有精光在閃動。


    之所以在謝府再一次見到郗超之後,冉操會迴憶起這件事情,便是因為後來,王猛的一句話!


    當時冉操並未迴應王猛的詢問,可王猛卻自己站了起來,負手立在青鬆之下,看著險峻的山峰雲海長嘯一聲,然後迴頭看著冉操說道:“師弟,若將來你我二人出世,必定還要做這下棋之人。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將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裏!否則,你我二人,也不過隻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是啊!


    跟在謝奕與南康公主等人身後,身邊還有一個郗超和他一起走進謝府的冉操,此時突然想起當日王猛的這番話,心中微微歎息。


    世事如棋,在這棋局之中,誰又能真正看明白一切?


    就是冉操他自己,擁有後世的靈魂,可以想先知一樣明白許多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可是這一次,他還是覺得自己錯了。


    他居然,會相信一個野心勃勃的人,想要利用這樣的人來完成心中的誌向抱負。


    這個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便是桓溫。


    這是一頭猛虎,冉操所做的,其實是在與虎謀皮。


    雖然冉操還沒有和桓溫見過麵,可是這一次通過郗超,其實二人已經有了某些方麵的接觸。


    隻是這一次的接觸,換來的結果卻讓冉操非常失望。


    因為,南康公主來了!


    雖然冉操不知道這是桓溫他自己的主意,還是郗超向桓溫提出來的,但是在冉操看來,這些都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桓溫最終,還是讓南康公主來了東山。


    這也等於是,桓溫在向世人表明,冉操和西府之間的關係。


    在此之前,冉操曾經非常明確地和郗超說過,他不希望世人知道自己已經投靠了西府。


    當時郗超深夜來到陵園,冉操還說了他在守孝期滿之後,還是應琅琊王的邀請,到王府出任長史。


    可是現在,桓溫卻將這件事情,擺到了明麵上來。


    桓溫這樣做,或許是有關心他的心思在裏麵,但是像他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人物,又豈能不知道這個時候南康公主來到東山,會造成什麽後果?


    或許桓溫是知道的,但他還是讓南康公主來了,也想用這種手段試探一下朝廷,和朝廷掰一掰手腕。


    因此,冉操並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才會向郗超問話。


    之後迴了謝府,冉操便稱身體不適,要迴去休息。


    迴到謝玄的樓院裏,冉操卻並沒有歇息,而是讓應奴陪著,握著流徵笛在水塘旁,坐在冰冷的青石上沉思。


    柳絮走了過來,給他送了一個蒲團,然後問道:“小郎,你真不歇息嗎?”


    冉操搖搖頭,讓柳絮先迴去。


    就連應奴,也被他打發走了。


    眼下冉操要麵對的,又是一個困局。


    他覺得自己走錯了一步棋,不應該貿然為西府出謀劃策。


    因為這一次桓溫的舉動和態度,讓他非常的失望。


    可是開弓沒有迴頭箭,事情已經發生了,就沒有改變的方法,世上可沒有後悔藥。


    如今謝奕等人,都以為冉操是鐵定站在桓溫這邊了,甚至還想出了逼宮朝廷的辦法,將晉室至於險地,用心險惡。


    這樣一來,擺在冉操前麵的道路,就注定很難走下去。


    但是不管再難,他都得往前麵走!


    冉操握著笛子,腦中想著事情,不自覺地吹奏起來。


    那憂傷之情,蔓延了一池寒水,也吹白了層層落雪……


    隻不過,那雪本來就是白的!


    一曲終了,冉操驚覺迴頭,卻發現了挑著燈籠站在身後的謝道韞。


    “阿元表妹,你何時來的?”冉操連忙詢問,然後行禮。


    謝道韞沒有迴答,反而問道:“表兄胸中,似乎有一腔煩悶之情,無法抒解,卻是為何?”


    冉操有些尷尬,強笑道:“不過是無病呻吟而已!”


    謝道韞又問:“表兄明明身體有疾,這心中,隻怕也有心病,為何卻好意思如此敷衍於妹?”


    冉操聞言,愕然地看向她。


    走了過來,將長裙收起,謝道韞坐在了對麵的青石上,又將燈罩打開來,伸手取暖。


    冉操這才說道:“阿元表妹,何出此言?”


    謝道韞答道:“那日偏廳之內,父親與三叔父找你問話,我都聽到了!”


    “原來如此!”冉操看向她,微微一笑,問道:“那麽阿元表妹,心中又如何想我?”


    謝道韞聞言皺了皺秀眉,然後搖頭說道:“覺得自己,心思還不夠玲瓏,琢磨不透表兄那日話裏的意思。不過單從表兄為西府謀劃之事來看,恐怕並非明智!”


    “那確實是一個愚蠢的決定,現在我也這麽覺得!”冉操自嘲。


    “可是表兄卻也說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謝道韞看著冉操說道:“妹總是覺得,表兄當日說這番話的時候,似乎心中早有應對一切的計劃。隻是剛才,卻又從表兄的笛聲中,聽出了表兄現在,心中似乎很亂很亂……”


    冉操咂舌道:“阿元表妹,你的聰明,簡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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