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陰陽宮,夏宇龍獨自來到一廂房,房內已點上了暗黃色的油燈,一家丁自屋內走出,輕聲道:“公子,被褥已鋪好,你早些休息吧。”說著便掩上了房門,腳步蹭蹭蹭地走遠了。


    這房間與張仙的房間對門對戶,正好隔著中間的大院子,是夏宇龍小時候和爺爺來龍古鎮時經常住的地方,他站在屋中央環顧四周,屋內的擺設如初。


    看見牆上爺爺戴過的鬥笠,夏宇龍不免有些傷感,床邊的木馬還是這般小巧可愛,這是小時候張仙經常與他爭搶的玩物,他不禁想起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嘴角掛著一絲淺淺的笑意,突然他又覺得身邊少了什麽,心裏空落落的。


    “哦……”


    夏宇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不知芯兒睡下沒有?”他站起身來,朝窗口望去。


    張仙在進屋之時,看見藍芯已趴在床上睡著了,她本想叫醒藍芯再聊一會兒天,見到她睡得這般香甜,不忍心打攪,吹滅了油燈躺在了藍芯身邊睡下了。


    張仙也很快入了夢,大天二卷縮在門口,靜靜地守護著兩個不同氣質的美人。


    見到張仙屋內一片漆黑,夏宇龍一頭倒在了床上,閉上雙眼的瞬間,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牆洞裏的蛐蛐聲與這樣的氛圍卻顯得格格不入。


    夏宇龍的思緒隨著這蛐蛐聲跌宕起伏,想到龍古鎮上突變的災難,想到向山師叔能否起死複生?想到那不可一世的西風族人,想到如何才能破解那黑衣人的妖法……他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哈哈哈哈……都死了,都死了,全都死了,怎麽全都死了,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屋外傳來一聲癲狂的大笑聲,隨後又聽見“當當當”的打更聲傳來。


    夏宇龍知道已經過了四更天,天就要快亮了。


    癲狂的笑聲混雜在清脆的打更聲中逐漸遠去,消失在龍古鎮大街的盡頭,四周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靜之中。


    夏宇龍的思緒仍飄忽不定,他注定與今夜的美夢無緣。


    天微微放亮,夏宇龍就被家丁叫醒了,家丁說道:“掌門人叫你去。”


    血氣方剛的夏宇龍翻身爬起,睡眼惺忪地跟了出去。


    來到姚半仙臥室,姚半仙說道:“隨我一同上陰山,我們去尋風青三,瘋老頭子去,或許他能救迴你向山師叔的性命。”


    夏宇龍點頭應是,隨即他問姚半仙道:“姚爺爺,風爺爺果真在陰山上麽,為何先前上去了幾迴都尋不見他?”


    姚半仙表情凝重,他也不知道此次上山能不能尋見風老頭子,也隻能碰碰運氣了。


    姚半仙沉吟了半會兒,說道:“在很久以前我們還以為風青三死在了陰山上,後來我和你爺爺夜闖陰山掉落千坑洞時才知道他在冰龍洞中活得好好的,在冰龍洞中他將你身上的詛咒治好了。”


    夏宇龍點頭“嗯”了一聲,道:“爺爺也與我說起了這件事情,風爺爺身手十分了得,若是得他相助,不僅能救活向山師叔,還可以破了那黑衣人的妖法。”


    姚半仙捋著下巴上的山羊胡,臉上露出一絲不確定:“我也希望事情順風順水,我記得風老頭子在十幾年前說,他在洞中等一個身上有龍的人,如今你已真龍附身,他定會現身見你……”


    說著姚半仙又歎了一口氣,看著夏宇龍正色道:“就看你與風老頭子前世修的緣福深不深,要知道,你的名字也是風老頭子為你起的。”


    夏宇龍皺了皺眉頭,說道:“其實,我也納悶這蛟龍為何會附到我的身體上,這並不是我的本意,純屬偶然,這龍害……”


    夏宇龍本想說蛟龍附身害得他內力盡失,如同廢人一般,姚半仙卻打斷了他的話:“這是天意,是上天的安排,你看我們這些凡人哪會有真龍附身,我也想有啊,隻是老天爺不眷顧我,說明你是天龍驕子,但不管你是龍也好,是人也好,都是我的孫子,唉,多說無益,走,隨我上陰山去。”


    這大清早的,夏宇龍就被姚半仙領著出了門,一同上山的還有記恩爺爺,一路上有個照應。


    向天他們七人和眾徒孫留下來守護乾坤派,隨時應對來犯的黑衣人。


    姚半仙左手掌端著古羅盤,右手拿著感念棒在前方探路,夏宇龍緊隨其後,家丁記恩手持燒火棍走在最後邊。


    三人沿著十幾年前上山的那條路進入了茫茫陰山。


    陰山上一步一個孤墳、三步一個墳堆,放眼望去,古青色的亂墳崗層層疊疊,林立於草叢之中,一團團霧氣自山巔之上滾壓而來。


    三人踏青磚而行,沿著山巒曲折而上,青磚小路延綿悠長,看不見盡頭。


    一路上,夏宇龍垂低著頭,哈欠不止。


    記恩在身後關切地問:“宇龍,你身體不舒服麽?”


    夏宇龍搖了搖頭,笑道:“沒……沒有,是昨夜沒有睡好,有些乏累。”


    姚半仙轉過身來,笑道:“是在想那小妖女麽?她可是從冥界逃出來的,不要被她給迷惑住了,她妖氣纏身,我怕她對你不利啊,你可有大好的前程,現在不是談兒女私情的時候。”


    夏宇龍覺得姚爺爺對藍芯還是有些成見,說話有些不盡人情,他本想爭辯幾句,但他知道姚半仙是為他好,隻是方式方法欠妥,要讓姚爺爺接受藍芯還得需要一個過程,他擦拭了額頭上的汗珠,漫不經心地迴道:“爺爺,我知道了。”


    姚半仙覺得夏宇龍迴答得如此輕率,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像是在敷衍他,雖說他心裏有些不快,但畢竟夏宇龍是他的孫子。


    姚半仙又笑道:“小小年紀,你又知道什麽了?你和仙兒的人生閱曆都還尚淺,等你們到了我們這樣的年紀,再迴首往事,多多少少會有感慨,也許會覺得失去很多,也許感歎走了很多彎路,也許會後悔當初沒有聽老人言……”


    姚半仙的話語剛落,便沒有人說話了,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偶爾能聽見他們沙沙的腳步聲和喘氣聲,但在這陰氣密布之地,總感覺到所有的聲音是從身旁的墳堆中發出來的,本就詭異的陰山顯得更深不可測了。


    姚半仙看了看手中古羅盤的指針,指針微微搖擺,執著地指向前方,他心中暗喜,搓著八字胡道:“看來是走對路了!”


    三人來到一平坦處稍作休息……


    姚半仙擦拭了額頭上的汗珠,他一邊嘴角上揚,另一邊嘴角卻露出了難以捉摸的奸笑,這高難度的表情在龍古鎮上決定找不出第二個,他上下打量夏宇龍,心裏歎道:“這小子眉清目秀的,果真是一表人才,如今又有真龍附身,難怪那小妖女這麽舍不得放手,唉,自古人妖勢不兩立,得想個法子讓那小妖女知難而退。”


    夏宇龍頗不自在,姚爺爺今天是怎麽了,為何行為如此怪癖?他坐在地上冷不丁地向姚半仙瞟去了一眼,兩人的目光如觸電般交匯在了一起……


    姚半仙全身打了個冷噤,他在心裏“呸呸”了幾聲,妖半仙啊妖半仙,你這是在羨慕嫉妒宇龍麽?他可是你的孫子啊……


    姚半仙哈哈大笑,問道:“年輕人,你以為爺爺是在擺老資格?”


    夏宇龍紅著臉,迴道:“不是,爺爺見多識廣,人生閱曆豐富,宇龍學都學不來,在為人處世和學藝方麵宇龍還需向兩位爺爺多多請教。”


    姚半仙覺得夏宇龍雖然蛟龍附身,但他還是這樣的謙卑,不擺任何架子,心下自然高興,他點了點頭,說道:“你小子說話就是好聽,怪不得這麽討女孩子喜歡,如果我和你記恩爺爺在年輕的時候有你這麽好的口才,還有這麽俊秀的容貌,我們也不至於單身到現在了。”


    記恩在一旁應和道:“嗬嗬……是啊,現在我們都成了孤家寡人咯,還有你的爺爺,年輕時我們三人是鎮上出名的光棍漢,不過那時鎮上有好多年輕美貌的姑娘都願意嫁給你,你為何全都拒絕了?那些姑娘說你脾氣古怪,但會治病、算命、看風水,跟著你不會挨餓,如果那時你肯邁出這關鍵一步,恐怕現在你都兒孫滿堂了吧?”他意猶未盡,嘴角的笑容久久收不迴來。


    姚半仙長歎一聲,意味深長地道:“緣分這東西誰說得清楚,一來是隻怪我那時太年少輕狂,太過執著追求修仙夢,我自認為聰慧過人,幻想有一天能幻化成仙、長生不老,如今已過古稀之年,道行非但沒有精進,反而在漸漸的衰退了,看來這修仙之夢是遙不可及了,隻能把希望寄予徒兒們了……”


    姚半仙麵色微沉,搖了搖頭,又道:“這第二個原因嘛,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等古怪的容貌還敢娶妻麽?我是怕在半夜她醒來看到我鬼一樣的麵容,被嚇得不成了人樣,把人家嚇壞了,到時候幫你生一個怪胎就麻煩了,使不得,使不得,還是不要禍害人家為好……”


    聽到這裏,夏宇龍和記恩都哈哈笑了起來,先前頗為尷尬的僵局被姚半仙打破了。姚半仙在年輕時候的事情記恩是知根知底的,雖說姚半仙的話語中帶著自賤自嘲,但卻句句屬實,無可爭辯,隻顧點頭應是。


    姚半仙頓了片刻,突然又來了精神,說道:“不要光隻顧消遣我了,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年輕那時,村頭的楊寡婦頗有姿色,人家傾慕你多少年了,對你是愛得死去活來的,幾次幾次的來登門求你去與她住,我也同意了,你可倒好,鼻尖一揚,把人家拒之於千裏之外……”


    姚半仙看著遠方:“唉!揚寡婦死不甘心,把家都搬了過來,要和你同睡,為了讓你傳宗接代,我也默許了,家裏不就是多一雙碗筷嘛,你卻不近人情,把人家鋪蓋被褥都丟出了大門,揚寡婦一氣之下,委身嫁給了隔壁的毛啞巴,毛啞巴死後,揚寡婦帶著兩歲的兒子再次來求你,你卻依舊鐵石心腸,後來龍古鎮上再也看不到了楊寡婦母子的蹤影,也不知道楊寡婦現在何處,那孩兒應該有四十好幾了吧,唉,我說楊寡婦究竟是欠你的還是該你的?”


    記恩臉上頗具憂傷之色,他沉吟片刻,迴道:“這其中的原因你不知道。”


    姚半仙哈哈一笑,說道:“我有什麽不知道的,我爹爹和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爹爹臨終之時,單獨把你叫到了他房內,他說你命裏克妻,不適合找婆娘,但是如果有合適的婆娘也不必推卻,要為自己留一個後,你迴答爹爹說是的,謹遵叔叔遺命,當時我就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你答應了爹爹,為何對那楊寡婦淡薄寡情,想必那楊寡婦是不合你的胃口吧?”


    說完,姚半仙又哈哈大笑起來,竟笑出了眼淚和鼻涕。


    記恩瞪大了雙眼,嗔道:“哦,原來你是在偷聽我和叔叔說話,你這不孝之子,叔叔在臨終之時對你是心如死灰,叔叔先前在鎮上為你物色了好幾個婆娘,你卻是挑三揀四的,一個都不中意,要麽說人家鼻子大,要麽說人家有狐臭,要麽說人家有齙牙……”


    記恩越說越帶勁兒,將姚半仙的老底兒全都翻了出來:“鎮上向姓人家的閨女向小丫,人家才剛十八出頭,就被你說得一無是處,你說,那小丫人如其名,劈開兩條腿就像樹的椏枝,恐怕連生小孩都難,不如當燒火棍算了,那小丫被你說得大門都不敢出了,硬是把自己關在家裏兩年,後來人家嫁給了隔壁村殺豬的王大腦袋,不也生了兩個大胖小子嘛,後來你還為人家寫了一首歌《情郎小曲兒》……”


    “夜晚深深、天氣涼涼、你已嫁人,我仍單身,隻能在夢裏與你相見,我等你的笑,我等你的笑……”


    記恩很投入地唱起了這首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三界必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劍指魔界秋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劍指魔界秋成並收藏三界必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