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謂在史書上的名聲雖然不好,但未來是未來,現在是現在。


    毫無疑問,他就是大宋目前最有勢力的大臣。


    宰執天下!


    放眼兩府,一小半都是他的人。


    內朝有官家和太後,外朝有首相丁謂!


    飛龍騎臉,怎麽輸?


    因此,即便後續仍然有人反對,但浚河一事,還是通過了此次廷議。


    最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丁謂居然提議由晏殊前去蘇湖地區覆查浚河議桉。


    這一點,確實讓人倍感意外,連晏殊在接到這份詔書時,也是一臉懵逼的狀態。


    我要下江南了?


    而且是考察浚河一事?


    他懂個屁的修河啊!


    晏殊自十四歲以神童試入仕,先後曆任秘書省正字、集顯校理、同判太常禮院、直史館、太子舍人、知製誥、翰林學士。


    這些職位,全都是文學類的職務,或者說基本都和文學相關。


    從晏殊的入仕履曆來看,也不難看出,他是沒有地方官的經曆,同時也沒有什麽實務性的職務。


    論文學修養,論辭賦,他必然是當世第一流。


    但人無完人,真讓他去考察浚河,他真沒那麽能力。


    所以,一接到詔書,他當天連忙上書,以茲事體大,能力不足為由,拒絕了這一差遣。


    宮中的迴複也沒有讓晏殊等太久,隔天李傑就批複了這份上書。


    晏殊,確實不太合適。


    其實,丁謂當時提議由晏殊下江南時,李傑就料到了今天的局麵,而他之所以不反對,主要是想看看丁謂的葫蘆裏到底再賣什麽藥。


    政事堂。


    丁謂看到晏殊的劄子以及宮中的迴複,他一點也不意外。


    晏殊的反應,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承明殿議政時,丁謂提名晏殊,不過是把晏殊當做工具人而已。


    這麽做,其實是為了打一個時間差。


    浚河,功在當代,利在千秋,隻要用心辦事,一個大功是跑不掉的。


    並且如果工程修的很紮實,當地老百姓甚至會銘記上百年,甚至幾百上千年。


    一如李冰的都江堰。


    千年已過,川蜀地區仍然留有李冰的美名。


    “罷了。”


    “便宜這廝了!”


    思來想去,丁謂也沒有想到更好的人選,於是便在淮南、江浙、荊湖製置發運使、禮部郎中蘇維甫的名字上畫了個勾。


    好歹也是丁謂在地方上的耳目。


    此外,淮南、江浙、荊湖製置發運使的職責本是總領東南六路轉運歲供糧粟,同時亦有監察地方的職責。


    由蘇維甫總領浚河一事,合情有合理。


    即便旁人明知蘇維甫是自己的人,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而這,也是丁謂發出感歎的原因。


    天時,地利,人和,蘇維甫全都占了,不是便宜他了,是什麽?


    做出決定後,丁謂立即召開了政事堂會議。


    會議的結果也是在丁謂的掌控之中,蘇維甫以高票,贏下了監督浚河的事務。


    對於此事,王曾罕見的沒有和丁謂唱反調。


    已經輸過一次了,又何必把臉湊到丁謂麵前,繼續讓丁謂再打一次?


    王曾很清楚,以丁謂目前的實力,如果沒有外援入場,他是沒有資格正麵和丁謂硬碰硬的。


    之前在承明殿上,王曾本以為太後,或者官家會站出來。


    然而,事實的發展遠遠超乎了他的預料。


    官家和太後,不僅沒有站出來,反而默許了丁謂的奏議。


    這突然的反轉,令王曾格外的不適合。


    縱觀官家之前的態度,他一直以為官家是不喜歡丁謂的。


    畢竟,士林的發言權依舊掌握在北方士人的手中,給官家授課的大臣,大多也是北方士人。


    雖然沒有明目張膽的吹耳旁風,但潛移默化的改變卻是有的。


    隻是,官家似乎沒有受到什麽影響?


    或者說,官家的態度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


    ……


    ……


    傍晚。


    王相公府。


    一想到朝廷又要興大役,王曾就忍不住長籲短歎。


    他有負王相(王旦)、寇相所托啊!


    這些年,朝廷大大小小的征調,幾乎就沒怎麽停過,如今,這一次修河,也不知會造成什麽影響。


    王曾並不迂腐,官場中的某些潛規則,他是心知肚明的。


    曆數前代,本朝官員的待遇絕對是最優握的。


    然,欲壑難平,人的貪欲豈是那麽點俸祿可以打發的。


    毫不誇張的說,如果把所有官員全砍了頭,可能會有冤枉的,但隔一個砍一個,多半會有漏網之魚。


    潔身自好的,太少,太少!


    尤其是長期擔任地方官的選人,以及長期於衙前服役的胥吏,這些人的心剖開,多半都是黑的。


    上升無望的人會做什麽?


    錢財,美色,取其一,或者兩者兼而取之。


    正因為了解,王曾才會憂心,這次大修河道,不知又要肥了多少人,又不知道多少百姓要遭罪。


    出身底層的王曾,毫不懷疑這些人的膽子。


    沒有他們不敢貪的東西!


    甚至,王曾有時也會想,倘若他考不中進士,或者說考得不是那麽好,他能有今日的際遇嗎?


    泰山大人(李沆)會看中他嗎?


    若是沒有泰山的提攜和幫助,他又能不能堅守本心,出淤泥而不染?


    王曾沒有答桉。


    論跡不論心,憑空臆想,沒有意義。


    況且,王曾也沒有那種開天辟地的勇氣,這群人的勢力太大,他不敢,也不能輕舉妄動。


    退一步而言,即便真有決心,這些人都沒了,朝廷的詔令,又該怎麽實行?


    他們趴在國家的身上吸血,這是真的。


    可沒了他們,政令不達,會麵臨什麽?


    政令不達,天下必亂!


    宋朝開國不過六十餘載,王曾雖然沒有經曆過五代時期,但他的父輩,他的老師,都是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


    在師長的描述中,那個時代,它吃人不吐骨頭。


    底層百姓便如那野草一般,任人踩踏,朝不保夕,說不定哪一天就被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人命如草芥,不外如此。


    而這,也是王曾趨於保守的主要原因,國朝的弊端,他不是看不到,不是毫無察覺。


    他隻是想穩健一點。


    眼下雖然不是政通人和,也不是盛世,但活在當下,總比活在亂世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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