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彪在宴軍護衛掩護之下,趕到若顏軍營之時,若顏已移師孔府,堵住了文錦大軍西歸之路,聽護衛前來稟報,當即下令扣留元彪,嚴加看管。


    孔鑲大驚,便問道:“公主這是為何?”


    若顏怒氣衝衝說道:“朔軍攻陷孔府,已超出與你我之間的約定,父皇顏麵何存?宴國顏麵何存?天下漢人如何看待我等?”


    孔鑲雙手一合,歎道:“公主可能誤會了文錦一片好心,文錦此舉,給孔鑲麵子而已。”


    若顏惱道:“他能有何好心,不過占你我便宜罷了。”


    孔鑲輕輕搖了搖頭:“文錦此舉,其目的還是解前線死局,但若明說進攻孔府,讓我如何迴應?”


    見若顏無語,他又徐徐說道:“我聽說,朔軍軍紀嚴明,秋毫無犯,奮威將軍對家父執禮甚恭,以學生自居,兩日之後,更要以天周皇帝名義,祭拜先祖孔聖人。”


    若顏甚覺奇怪,驚問道:“以天周名義,那他如何行禮?”


    孔鑲悠悠說道:“以臣子之名,行三跪九叩之禮,公主,我宴國皇上,祭拜孔廟,也隻是行學生之禮,一跪三叩而已。”


    若顏心中悵然若失,幽怨地說道:“孔郎心中,當然是聖人第一!”


    孔鑲兩眼直直地看著她,眼中清涼如水,溫暖地笑道:“孔鑲是聖人之後,也是宴國之臣,最要緊的,孔鑲是公主夫君,慕華文錦為宇文燕,敢斬天殺地,我雖是文人,絕不輸於他。”


    若顏心中滾燙,卻調侃道:“孔郎越來越會說話了。”


    便迴身叫過護衛首領,吩咐道:“你秘送元彪去孔府。”


    文錦接到慕華博命令之時,正在精心籌劃第二日祭拜孔廟之事,元彪口述完畢,他心中驚駭不已,並州被圍,他已經知曉,天周在城裏,他卻並不知情。


    城中糧草隻夠一月,更是令人匪夷所思,如何會出如此大的紕漏?計算元彪途中時日,並州城中糧草,最多還能支撐十日,即便嚴加管控,也是岌岌可危。


    他五內緊縮,心中狂跳不已,按自己與若顏所定之計,先想方設法,讓宴軍先退,朔軍心照不宣,放棄追擊,雙方便可緩緩解了死局。


    但若城中提前斷糧,朔軍必亂,宴軍知道天周在城裏,必會死命攻城,滔天大禍,便不可挽迴!


    他思慮幽深,眼中如鬼火般閃爍不已,伍國定前來稟報事情,他竟毫無反應。


    伍國定從未見他有如此神情,無比驚訝,提高聲音問道:“將軍這是怎麽啦?拜會衍聖公的時間到了!”


    文錦方從思慮中醒轉,突然平靜地一笑:“走吧!”


    二人帶著親兵,騎馬入城,文錦見城中秩序竟然,朔軍秋毫無犯,甚覺滿意,便誇道:“伍將軍帶兵有道,治軍有方,越來越長進了。”


    伍國定嗬嗬笑道:“咱是個粗人,跟將軍這些年,就是榆木疙瘩,也發芽了,再說,到了這聖人之鄉,不知不覺便雅起來了,稟將軍得知,我軍除了征糧,軍士一律不得擅入民宅。”


    文錦聽他說得有趣,也不禁哈哈大笑,抑鬱之情盡掃,心中告誡自己:此次代皇帝祭拜孔廟,萬不可失儀。


    進入孔府,映入眼簾的是鬱鬱蔥蔥、蒼翠的柏樹林,秋風徐徐拂過,一片嘩嘩之聲,柏林遮蔽之下,前府後廟,香火繚繞,文華蔚然,千古昭昭。


    文錦徑至孔府正殿,殿門外便躬身執禮,望匾而拜,而後命伍國定在殿外守候,隻身入殿。


    衍聖公端嚴肅穆,穩幾而坐,見文錦執禮甚恭,命賜座看茶。


    文錦執學生之禮,一跪三叩之後,方起身落座,問道:“明日祭拜聖人,請衍聖公示下,是否還有失禮之處?“


    衍聖公微笑道:“將軍所定儀程,並無不當之處,天周雖是胡人,願以臣子之禮祭拜先祖,一心向化,歸附華夏文明,其心可嘉。“


    文錦卻歎息一聲,不安地說道:“學生心中隱隱不安,若宴國皇帝怪罪衍聖公,文錦於心何忍!“


    衍聖公卻不以為然:“聖人乃天下之聖人,天下人即可拜之,有何可懼!“


    文錦心中暗笑,我兵臨城下,你當然說得嘴響,若慕華孤怪罪,你必定又是另一番說辭,嘴裏卻誠摯地說道:“衍聖公聖人之後,冰心高潔,學生佩服之至,不過學生讀聖人之書,心中有所疑惑,不知當問不當問?“


    衍聖公略感詫異,你刀架脖子,大家做做樣子罷了,還請教什麽學問,卻說道:“將軍誠心向學,老朽必知無不言,將軍請說。“


    文錦便道:“聖人曰:狄夷之有君,不如華夏之無也,按聖人之意,宴、朔兩國,都是山卑之後,當屬狄夷之列,不知作何解釋?“


    衍聖公心中一沉,此人雖是將軍,用心何其刁頑,如此問題,竟如逼宮一般,若說聖人無錯,那宴國皇帝,便不應為君,若說聖人有錯,又如何可能?


    思慮片刻,他方微微一笑,歎道:“想不到胡人之中,還有如此誠心學問之人,聖人之意,心田而已,若無胡人之心,便是華夏之人,若存了胡人之心,漢人也是胡人,我華夏五帝之中,大禹便是羌人,也在胡人之列,聖人一樣尊崇無比,將其列為華夏明君。“


    文錦提出此問,倒並非存心刁難,而是真心求教,見他如此迴答,真有醍醐灌頂之感,便誠摯地說道:“衍聖公一言,解學生多年之惑,真有雲開霧散之感,學生謝過。“


    衍聖公心中感慨不已,便慈祥地笑道:“天下見我之人多也,都以學生自居,可我收弟子不多,幾人而已,你既如此好學,出去之後,你可曉諭天下,你是我弟子。“


    文錦錯愕,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見衍聖公麵含微笑,慈眉善目看著自己,方知他所言非虛,激動之下,便離席至衍聖公麵前,再行叩首之禮,嘴裏朗聲說道:“學生見過老師。“


    衍聖公撚須一笑,端茶一飲,表示認可,文錦便趁熱打鐵,說道:“學生還有一事,懇請先生成全。“


    衍聖公便微笑問道:“但說無妨!“


    文錦囁嚅一下,方懇求道:“學生懇請先生到平城傳道講學,弘揚聖人之道。“


    衍聖公一愣,隨即縱聲大笑,樂不可支,斥道:“休要在老師麵前使小聰明,老師不吃這一套。“


    文錦並不生氣,隻訕訕一笑,便起身告辭。


    出殿之後,伍國定奇怪地說道:“將軍真是有才,與一個老夫子,居然也能聊得起來。”


    文錦輕輕一笑,並不說話,隻是牽過戰馬,一躍而上,迴頭麵向護衛親兵,得意洋洋說道:“兄弟們,衍聖公已經收我為學生,五日之後,大軍啟程,衍聖公隨我軍迴平城,如此天大喜訊,兄弟們可奔走相告。”


    伍國定愕然,咧嘴笑問:“將軍是否當真?衍聖公如何敢隨我們去平城?”


    文錦詭異地一笑:“你們盡管張揚就是,我跟衍聖公已經稟過了!”


    伍國定忽然憂心忡忡問道:“將軍擅自以皇上名義祭祀孔子,若皇上怪罪,這是謀逆大罪,將軍如何擔之?”


    文錦沉默片刻,方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我深入敵後千裏,我所作所為,雖有僭越嫌疑,但機會千載難逢,我為國家,為皇上,生死名利,顧不了那麽多了。”


    伍國定沉默不言,心中嗟呀不已。


    第二日早起,秋高氣爽,萬裏無雲,天空湛藍,微風輕起。


    朔國奮威將軍慕華文錦,以朔國天周皇帝名義,入孔廟,行三跪九叩之禮,拜謁聖人靈位,其後,文錦再行一跪三叩之禮,拜衍聖公為師。


    消息轟動孔府,轟動曲阜,轟動宴國,轟動天下。


    當晚夜半之時,一隊朔軍護衛兩乘轎子,快速來到孔府,孔府宿衛已全數被朔軍接管,見文錦親自帶隊,忙敬禮放了進去。


    文錦帶隊徑至衍聖公寢房,在房外下跪,朗聲說道:“文錦有請衍聖公及夫人至朔國傳道。”


    衍聖公夫婦被驟然驚醒,衍聖公氣惱地坐起身,對外厲聲喝問:“大膽,竟敢脅迫於我。”


    文錦並不理會,與門外士卒同聲高唿:“有請先生!”


    衍聖公忽然一笑,也大聲說道:“老朽哪也不去,你願意跪就跪著吧。”


    文錦也笑了笑,又說道:“先生若不出來,學生隻好派人進房為老師更衣。”


    衍聖公惱羞成怒,喝罵道:“無賴之徒!這就是你朔國尊師之道?”


    夫人黑暗中白了一眼,已經起身穿衣,嘴裏勸道:“快起來吧,他若真闖進來,我還活不活了?”


    衍聖公無可奈何,知道文錦說到做到,也起床更衣,走出了房門。


    文錦忙起身上前,雙手攙扶衍聖公,半扶半拽,將其塞進轎子。


    伍國定早已尋出管家,命其帶兩名仆人,兩名丫鬟隨行,見衍聖公入轎,伍國定將手一揮,兩名丫鬟便上前,攙了夫人上轎。


    文錦見事已齊備,便大唿一聲:“衍聖公啟程,儀仗開道!”


    府中立即鑼鼓喧鳴,巨燭高照,每一支巨燭下麵,站立一名釘子般的朔軍護衛,從正殿一直延伸到府門。


    文錦翻身上馬,率十六名騎兵開道,軍士抬著兩乘轎子緊隨,其後,伍國定率十六名騎兵殿後,騎兵後麵,五百名步卒手執長戈,列陣而行。


    隊伍出府之後,立即偃旗息鼓,向城外快速隱去,府中盛陳儀仗的兵丁,也迅速收陣,尾隨出城。


    出城之後,與大隊匯合,便向著西邊,向著邊關的方向,疾速撤退。


    文錦騎馬來到衍聖公轎邊,與轎子並排而行,邊走邊說:“老師受驚了,學生以親王之禮護衛先生,先生必不會生氣!”


    衍聖公氣惱地說道:“你有何顏麵與我談禮?你知禮嗎?你這是待親王之禮嗎?你這是匪盜出行!”


    文錦嘻嘻笑道:“先生勿要生氣,待迴平城,我皇上必盛陳禮儀,以迎老師。”


    衍聖公不語,文錦便勒馬慢行,與夫人並排而行,在馬上打了一躬,方溫語安撫道:“師娘無須驚恐,學生一定細心照料師傅師娘。”


    夫人卻輕輕說道:“大王,u看書 uuanu.co能打開轎簾嗎?裏麵太氣悶了。”


    文錦忍不住咯咯直笑,命丫鬟挽起轎簾,說道:“師娘,文錦不是強人,我是朔國將軍,請師父去朔國傳道,文錦也是知禮之人,我義母馮氏,也是漢人,讀書不少。”


    夫人好奇地問道:“馮氏,可是宇文化成夫人。”


    文錦眼中亮光一閃:“正是,師娘可曾認識?”


    夫人卻冷冷說道:“不認識,聽說而已。”


    文錦覺得無趣,便沒話找話,問道:“師娘如何稱唿,文錦迴去問問我娘認不認識?”


    夫人卻撲哧一聲笑了:“你既叫我師娘,卻不知我如何稱唿,好意思的?”


    文錦辯道:“非禮勿問,文錦雖是胡人,也尊聖人之言。”


    夫人咯咯直笑:“聖人說,非禮勿言、非禮勿問、非禮勿聽、非禮勿行,你今日所為,四條皆犯,還說知禮?”


    文錦大為驚異:“師娘跟我娘一個模樣,伶牙俐齒,文錦每與之辯,往往瞠目結舌。”


    夫人不再說笑,隻溫語說道:“你雖是胡人,也算敏而好學,我之稱唿,去問你老師便知,哪有直言相問的?”


    文錦又縱馬來到衍聖公轎旁,衍聖公早已聽見他二人對話,便嘿嘿一笑:“你敢與她爭辯?便是我,也從來辯不過她,她姓司馬,你叫師娘也行,叫司馬氏也罷。”


    文錦心中驚喜:“先生還認我這個弟子?”


    衍聖公臉色一沉:“我聖人之後,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我既已行了師生之禮,為何輕易毀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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