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完,慕華博沉默不語,片刻方淡淡一笑,說道:“你認為他很高明,是嗎?”


    文錦反問:“難道不是?”


    慕華博長長歎了一口氣,突然冷笑一聲:“文錦,你畢竟涉世不深,若今日我在皇上身邊,必駁得他啞口無言。”


    文錦不禁笑了起來:“你這話,跟他所說一摸一樣,你們究竟誰在虛張聲勢?”


    “他這叫奉君之惡,懂嗎?皇上雖然英明,卻一樣好大喜功,急於證明自己,急於為太子報仇,宇文化成就是順著皇上這個心思,替皇上找借口而已。


    什麽叫禦駕親征拉動經濟?什麽叫討伐宴國一振頹氣?秦始皇修長城,難道不是秦朝最大之事,難道不能拉動經濟,為何反而葬送了秦國?”


    見文錦一臉茫然,他哼了一聲,繼續說道:“看起來用國庫之錢買百姓之糧,兩全其美,實則討伐宴國,豈是一年兩年之事,一旦開戰,四處花錢,國庫能支撐幾年?


    一旦跟宴國形成對峙之勢,必定曠日持久,國庫很快耗光,到時隻能橫征暴斂,百姓怨聲載道,說不定揭竿而起也未可知,所以,宇文化成看似堂皇之言,實則是亡國之舉。”


    一道明亮的閃電劃過腦中,文錦醍醐灌頂,真正見識了什麽叫老成謀國,什麽叫深謀遠慮,竟起身一揖,誠摯地說道:“文錦受教了。”


    慕華博深深歎了一口氣,眼中又顯出古廟似的神情,幽幽說道:“皇上親征,或許有他的道理,但最大的危險,不在宴國,而在京城之內。”


    文錦眼中冷焰微閃,問道:“叔父可是說的誠英王,有免死鐵卷那位?”


    慕華博急忙嗬斥:“休要胡言,不要命了嗎?這是皇上家事,皇上自會處置,由不得你我多言。”


    文錦凝眸不語,片刻後才沉聲說道:“我並非多管閑事,隻是那晚刺客從他府中逃脫,若隻是刺殺於我,我尚且容了他,但事涉燕子,我必一查到底。”


    慕華博不想糾纏此事,便岔開了話題:“你義父年輕時頗有仗義之氣,越老反而越貪圖權勢,將燕子許給太子,當街趨奉鄢妃,今日又逢迎皇上,令人不齒,以此觀之,他甚至不如太尉乞伏仕。”


    文錦默然,父輩之事,他不敢妄言,隻能聽慕華博接著說:“他這個人,一生在良知與權勢之間徘徊,早晚必吃大虧,關鍵之時,他一定不及你娘有定心、有定力!”


    文錦不禁吃吃發笑,問道:“叔父跟我娘,還有義父,好像很熟?”


    慕華博已經覺得今日說太多,有點不好意思,見文錦問,隻好說道:“我們幾個,還有你父親,從小一起玩大的,不說了,不說了,你義父與二皇子走近,你怎麽辦?”


    文錦沉思一下,正色說道:“沒有什麽二皇子,三皇子,文錦眼裏心裏,隻有皇上而已。”


    慕華博大為詫異,不認識似的看著他,隨即撚須笑道:“孺子可教,文錦成熟了,你昨日說得對,我們不能學你義父,明知皇上有誤卻故意逢迎,但皇上既然決心已下,無可挽迴,我們盡最大之力輔佐吧。”


    文錦忽然開心一笑,說道:“我娘一直有個念想,想闖蕩一次江湖,上次帶她私闖太子陵寢,與燕子相會,還覺得不過癮,總想著經曆一次刀光劍影,成天拿著我的霜豪之刃比劃,叔父可有辦法圓她一個夢想。”


    慕華博聽完,不禁縱聲大笑,樂不可支:“你娘打小就善良,有俠義之心,喜歡鋤強扶弱,打抱不平,嫁給你義父之後,便相夫教子,壓抑了天性。


    想必是你有些英雄氣概,又激起你娘女俠心性,你不覺得,燕子跟她娘,簡直一摸一樣。”


    文錦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便問道:“叔父可否派幾個王府護衛,我們幫她們圓一個江湖夢想,我軍中士卒,都是粗鄙之人,殺人放火不在話下,演戲卻差一點。”


    慕華博忽然興致勃勃,大有興趣,便說道:“這有何難,你來安排,我出錢、出人、出力。”


    他竟像孩童一般,興奮不已,又突然說道:“能不能給叔父也安排一個角色。”


    文錦忍俊不禁,笑著說道:“你等我安排。”


    吃過午飯,文錦帶著一家人返迴將軍府,文錦騎馬,宇文燕母子二人和墨霜乘轎。


    宇文燕見他鬥笠蓑衣,長劍傲立,也是傾羨不已,幾番想與他共騎,見墨霜在旁邊,實在不好意思。


    文錦卻一臉憂鬱,幾番躊躇之後,小心翼翼問道:“燕子,若我跟義父分道揚鑣,你跟誰?你別惱,我打比方而已。”


    宇文燕一臉驚訝,隨即身子一抖,生氣地說道:“傻了嗎?無緣無故說這等無聊的話,真要那樣,我誰也不跟,我跟尚兒過日子。”


    她眼角竟噙了淚,許久才低頭又小聲說道:“我既是你妻子,還有什麽好說的,水裏火裏,我跟你就是,我可一直記得你跟我發的誓。”


    文錦心中酸熱,眸中潤濕,他忽然駐馬,讓轎夫停下,對墨霜說道:“你先帶尚兒迴府,小心別淋濕了,我跟小姐散散步。”


    墨霜聽令走了,宇文燕疑惑地看著他,嘴裏喝到:“搞什麽鬼?”


    文錦迴了一句:“虛偽!我早看出來,你想與我共騎。”


    說罷,下馬脫了蓑衣,給她穿上,自己戴了鬥笠,然後抱她上馬,也一躍騎了上去。


    宇文燕咯咯直笑,罵道:“街上這麽多人,好意思的?”


    文錦縱馬輕馳,哈哈大笑:“你仔細看看,如此大雨,街上有幾個人。”說完,雙手環她的腰,輕輕抱住。


    宇文燕渾身便如觸電一般,感覺骨頭都化進了肉裏,身子一軟,就依在了他懷裏。


    文錦便湊近她耳邊,輕輕說道:“我說,你聽,不要出動靜,平城出了一件大案子,桑平說兇手已經連殺數人,若要破案,須得一個美貌女子和一個美貌婦人相助,我看你和娘很合適,但還沒答應他,你迴去問問娘,問她願不願意走這一趟江湖,記住,千萬不要告訴你爹。”


    宇文燕眸中閃出驚訝的光,抬頭問道:“什麽案子?危險嗎?”


    文錦把嘴湊得更近,幾乎咬著她耳朵說道:“危險嘛,肯定是很危險的,桑平說,這是他見過最兇殘的殺手,不過你們要是願意,我陪你們一起,你想,桑平是什麽功夫,有我們二人在,看似兇險,實則穩如泰山。”


    宇文燕驚喜萬分,不住點頭:“不用問,娘肯定願意,隻要你一起,我們都不怕,我嘛,我當然願意。”


    文錦慎重地說道:“還是問一下娘,沒有問題的話,我明天就告訴桑平,免得他找別人。”


    宇文燕偎在他懷裏,雙手搭在他手上,像在母親肚子裏一般溫馨踏實,嘴裏喃喃說道:“你知道嗎,錦郎,那日你到太子陵送我,我好似重活了一世,否則我如何活得下去。”


    文錦信馬由韁,默然不語,隻用下巴和臉頰,摩梭她的頭發,聞她身上如花如蜜的香味,陶醉不已。


    許久才悠悠說道:“我已作最壞的打算,這次若救不出你,便同赴生死,反正我母親大仇已報,除了你,我了無牽掛。”


    宇文燕雙眸噙淚,癡癡地靠著他,許久又微笑著說道:“你這個傻瓜,墨霜喜歡你,你難道沒看出來?”


    文錦雙手稍稍用力,把她抱得更緊,淡淡地笑了笑:“我就是木頭人,也看出來了,我能有什麽辦法,總不能硬逼著她和順兒成親。”


    宇文燕也幽幽說道:“隨緣吧,呃,你為何如此有女人緣分?我娘也說,要不是你,她早就燈幹油盡了,我看你把娘寵的,都快變成小姑娘了。”


    文錦笑嘻嘻說道:“我跟娘有母子緣分,我就是要把你們都寵成小姑娘,不僅是我,尚兒長大了,讓他和我一起寵你們,讓你和娘,一生一世都是小姑娘。”


    宇文燕臉色溫婉,心中怡然,絲絲柔意雨絲般飄落心裏,清涼無比,柔情無比,良久又緩緩問道:“無緣無故,為何又說要跟阿爹分道揚鑣?”


    文錦歎了一口氣:“本以為我和義父,加上豹兄,我們三人合力,任憑風雨再大,也讓你們活在世外桃源,可義父畢竟跟我漸行漸遠,對我守口如瓶,以往都說共助三皇子,現在又跟二皇子過從甚密。這些本不想告訴你,可心中實在憋悶,總想找人舒緩一下。”


    宇文燕也歎了一口氣,勸解道:“兩位皇子有何不同?值得你和阿爹糾紛?我們何不離開這是非之地,哪怕粗茶淡飯,隻要我們三人一起,我也願意。”


    文錦見她如此擔憂,笑著安慰道:“二皇子隻為奪權,三皇子胸懷天下,且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何忍棄之?算了,不說這些了,皇上身體康泰,我估著十年之內,還用不著糾結傳位之事,迴家吧,將軍府雖不闊氣,卻是我們的狗窩。”


    三月初十,皇帝頒布聖旨:二皇子封河間王,擇日出使柔然,三皇子封河朔王,擇日出使胡夏,鄢妃晉封鄢貴妃。


    三公九卿,各州刺史,務須勤勞王事,收軍糧、籌軍餉、募新軍、繕武備、擴道路、養軍馬,如有怠慢,國法不饒。


    嚴旨一下,頹風立振,朔國戰車,如戰馬受驚,立即滾滾前行。


    安東侯慕容博親往東部邊關,匯同拓巴忍,整訓行伍,演練戰陣,密謀伐宴詳策。


    太尉乞伏仕,司徒宇文化成,也各自離京,前往各州、各郡籌糧籌餉,招募新軍。


    一個春日下午,暖陽曬得人昏昏欲睡,萬物複蘇,也乏了後勁,隻有辛勞的農人,搶著時令,在田間播種季節,播灑希望。


    平城郊外,三頂青衣小轎,抬著三名美婦,u看書 ww.uuanu 往鄉下走去。


    前麵中年婦人,雖年過四十,卻風韻獨領,氣質典雅的臉上,有初涉江湖的稚氣;後麵兩名美貌少婦,年紀不過二十四、五,一個美目顧盼,一個蹙眉凝思,卻都風姿綽約,如鮮豔的果子,飽滿欲滴。


    三頂轎子均轎簾大開,轎中之人愜意地享受著春風拂麵、春意燦然。


    轎子前後,各有兩名騎馬家丁,前後護衛,一看便知,是鄉下信佛的縉紳家人,在城裏過完廟會,正往家去。


    這一行人實在打眼,路過之人無不駐足側目,若非騎著高頭駿馬的家丁護衛,早有浮浪子弟上前調戲。


    文錦騎馬尾隨在一裏之後,看著前麵兩裏之處宇文豹的身影,不由微微一笑,見轎子旁邊,不停有人側目。


    有幾名騎馬之人,超出好遠之後又縱馬返迴,似乎在反複確認,他不由心裏暗笑:叔父雖然去了落州,他安排下的這幾名護衛,辦事倒精細,知道反複確認。


    春日雖暖,白晝卻短,太陽很快西垂,日光逐漸暗淡,離平城越來越遠,人煙越來越稀,三名婦人開始忐忑不安。


    馮氏緊緊握著霜豪短刃,柳依依手中一柄短劍,卻是宇文豹從柔然淘的一把利器,宇文燕把手中的剪刀越捏越緊,心裏暗罵:死錦郎,娘和嫂子都有兵刃,偏偏給我弄一把剪刀。


    來到一片樹林,前後無村,左右無人,太陽已快沒到西山之頂,夕陽透過繁密的樹枝,在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聲唿哨之後,兩邊林中分別閃出五名蒙麵騎士,一前一後,堵住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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