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為了踐行之前的“收拾”衛青的誓言,宣室裏的這番雲雨格外猛烈,劉徹作為少年天子身邊向來不乏妖童美姬,床笫之歡的經驗可謂豐富,他略微使出些手段,便能將衛青逼得敗退連連。


    中間短暫休息過後,劉徹帶人轉換了場地,內殿有供陛下休息的床榻,劉徹複又壓著人在溫軟的床榻中好頓繾綣撕磨——繾綣過久,反而比猛烈更加難捱。待雲收雨霽,衛青已陷在床褥中半生半死。


    他們來到宣室的時候還是下午,結束之後已經到了晚上。滿足過後的劉徹由著衛青趴在床上假裝屍體,將錦被蓋到他的身上,自己隨手披上一件長袍,起身叫·春陀帶人進來。春陀辦事穩妥,能在此時隨他進來伺候的兩個小黃門自然都是嘴極嚴的,他們端著酒水與點心悄步走入內殿,放下之後馬上退出,從頭到尾連頭都不敢抬。


    宣室大殿散落了一地的衣物,春陀公公留下將陛下與將軍的衣物分別拾起整理,最後的一件素白單衣堂而皇之地鋪在大殿正中寬廣的禦座之上,春陀公公無奈地搖搖頭,這件髒了的衣服看來是不能要了。


    劉徹先倒了一杯溫酒自己解渴,然後坐在床邊推了推衛青,“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身體都快被劉徹折騰散架了,衛青實在提不起勁再來和陛下講究尊卑,一動也懶得動,頭埋在枕頭裏,迷迷糊糊地迴答:“臣不餓……”


    難得啊,衛青還有對食物沒有興趣的時候。某種惡劣的成就感讓劉徹感到分外舒爽,他低笑了兩聲,上來半躺在衛青身旁,抬手拉過衛青,讓他放過可憐的枕頭,靠在自己懷裏。


    “去病那會說的沒錯,一點‘稍後’的時間確實不夠……”劉徹迴味著剛剛的美妙滋味,一邊用手撫摸著衛青散開的黑發,一邊自得地感慨。


    衛青昏昏欲睡,不想理他。


    劉徹知道他這習慣,爽過之後就想睡覺,但是劉徹今天還很精神,所以用手在他的後頸掐了掐:“別急著睡,來和朕說說,威風凜凜的車騎將軍火燒龍城是什麽感覺?”


    衛青還是不肯睜眼,小聲嘀咕了一個字:“累……”


    劉徹微微一愣,隨後默然。的確,世人見到的不過是凱旋之師的風光與榮耀,書簡上區區幾行文字,即可訴盡將軍嘔心瀝血舍生忘死拚殺出來的功績,然而作為將軍,既要和士卒一樣奔襲衝殺,又要統帥全軍,上到戰場分析指揮謀劃,下到一萬士兵的吃喝拉撒睡,他都要統籌安排,稍有差錯,輸的就不隻是性命——身體與精神上承受著雙重沉重的壓力,簡單的辛苦二字豈能概括?


    曆來戰勝的將軍,不僅有功勞,必然更有苦勞。


    劉徹輕輕握住衛青的手,十指交纏。衛青的手指骨骼修長,原本應該是很好看的,隻是手掌上遍布粗糲的老繭,手背上也是傷痕累累,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疤有些是衛青小時候為羊割草不小心留下的,更多的卻是這幾年冬春之季還在苦寒邊郡的關市與馬場奔波而產生的凍傷……


    兩人安靜了一會,衛青的腦袋漸漸恢複了一些清醒,忽而有些後悔出口莽撞,劉徹畢竟是天子,和天子直白地說累,讓天子誤會他在抱怨或者討賞可就沒意思了。猶豫了一下,衛青低聲解釋道:“陛下,臣別無他意……”


    “朕知道,”劉徹打斷衛青,把衛青摟的更緊了一些,還把下巴親密地擱在衛青的頭頂上,“朕還知道……仲卿的累,隻能和朕說說。”


    衛青在軍中是一軍之帥,在衛家是一家之主,也就隻有在劉徹麵前,才能暫時依靠著他放鬆些許時光。


    衛青複又安心地閉上眼睛,殿內很安靜,每當這種與陛下獨處的閑逸的時刻,他總是感覺自己仿佛又迴到了從平陽縣到長安的路上的那間廢棄的茅屋裏,數年前五柞宮的雨夜如此,現在也是如此,他既恐懼於屋內的那顆危險的骷髏頭,又貪戀茅屋帶給他的溫暖與依靠。


    “你沒有消息的那幾天,朕甚至想到過,假如你真的打了敗仗,那麽朕寧願你戰敗之後逃迴來,也不願意你身死塞外。”劉徹輕吻著衛青的手指說道。


    “將軍無故戰敗,其罪當斬。”衛青提醒陛下。


    劉徹輕嗤,“別的戰敗將軍朕都沒斬,又如何會斬你?”生殺予奪皆在他的掌握,劉徹語氣淡然,“但是朕也基本不會再給你出征的機會,你隻能留在朕的身邊。”


    半睡半醒的衛青瞬間睜開雙眼,車騎將軍咬了咬牙,斬釘截鐵地迴答:“請陛下放心,臣日後不勝不歸!”


    劉徹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悶笑,“就這麽不想留在未央宮裏陪著朕?”想了想,劉徹繼續惡趣味地引誘:“椒房殿現在很幹淨,真的不想去試試?”


    不想!完全沒有想法!衛青的臉色紅了又白,服軟道:“陛下,你就饒了臣吧……”


    “說的好像朕欺負了你似的,朕沒讓你舒服?嗯?”所愛之人在懷,不耍流氓簡直對不起自己。


    怎麽還來……他再也不想迴答這種問題了……衛青麵紅耳赤,縮到被子裏裝死。


    “說起來朕還沒有皇太子呢,唉——”劉徹幽幽歎息,“父皇和朕一樣年紀的時候,已經有了好幾個像去病現在這般大小的兒子了……”


    這個和他說有什麽用,他真的幫不了忙……衛青繼續裝死。


    “仲卿,你知道豹子怎麽叫嗎?”劉徹忽然問道。


    豹子?上林苑中倒是有進貢來的豹子,不過這種猛獸平時喜歡懶洋洋地曬太陽,很少爭鬥嘶吼,衛青一時也記不起它們是怎麽吼叫的了。腦海中迴憶著上林苑中優雅而憊懶的猛獸,衛青嘴裏下意識地不確定地迴答:“——嗷?”


    聲音剛出口,衛青就知道自己中計了,卻見劉徹的眼神更加危險,天子慢慢湊近他的耳畔,龍音暗啞:“今晚你都別想離開這裏了——朕的豹子!”


    ……


    第二日上午,車騎將軍才離開未央宮內的官署,乘坐馬車迴家。至於他是怎麽從宣室轉移到正常的官員休息房間的,那就是皇家機密了。


    接下來的時間裏,衛青專心到北軍訓練軍隊,從龍城帶迴來的匈奴內部資料給他們帶來了對匈奴各部遷徙規律的更深的了解,漢軍的下一個戰略目標,就是奪迴河南地。


    軍臣單於把草原翻了一個底朝天都沒有抓到衛青,很快到了冬季,天氣嚴寒不適合發兵,龍城之辱的惡氣軍臣單於隻能活活先憋下去。老單於的年紀大了一些,愣是被氣得生了一場大病,轉過年後又養了好幾個月才逐漸康複,隻是康複之後,身體到底是不如從前。


    及至再一次秋高馬肥,匈奴騎兵便開始不安分,繼續侵擾漢朝邊界,劉徹不得不派遣韓安國領兵駐守漁陽。老將軍謹慎持重,匈奴不敢貿然進犯,雙方僵持不下,拖來拖去,竟拖出來了一個相對和平的一年。


    這一年衛青長子衛伉出生,稍晚了幾個月,元朔元年春,劉徹亦喜得長子劉據。二十九歲的劉徹方才獲得自己的第一個皇子,別說他自己了,群臣百姓朝野上下無不歡欣鼓舞,擅長辭賦的枚皋和東方朔奉命各作了一首《皇太子生賦》與《立皇子?祝》獻賀陛下,若不是孩子太小還有夭折之險,劉徹恨不得立刻就封劉據為皇太子。


    那段時間就連長安街道上都很熱鬧,然而再熱鬧,太學裏的博士老師依舊每天都在按時講學。霍去病無聊地坐在角落裏,講學老頭抑揚頓挫的聲音聽得他昏昏欲睡,他也就毫不客氣地趴在書案上睡了一覺。結果睡醒起來,霍去病悲傷地發現上麵的老頭竟然還在搖頭晃腦地嘮叨,痛苦地歎了一口氣,霍去病輕車熟路地又逃了學。


    舅舅現在負責北軍訓練,軍事重地霍去病不能隨便進出,上林苑新的建章監是他四舅舅衛廣,從小霍去病就不愛跟他玩,如今建章去的也都少了。


    思來想去竟然找不到一個好玩的地方,霍去病的心情有點糟糕,他騎在馬上,任由馬兒在街道上隨便溜達。


    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大概是因為最近曹襄拉他來過聞香居幾次,馬兒認識了路,便帶著他直奔這座大酒肆而來。霍去病也覺得有些餓了,就準備進去吃一頓。


    這是一條繁華的街道,街上來來往往行人不斷,霍去病的馬匹走的並不快,眼看聞香居就在麵前,身後忽然傳來一陣馬車的喧嘩之聲,不知是哪家的惡仆高聲叫罵:“讓開,眼睛不瞎的都給老子讓開!擋了老子的路老子抽死你們!”


    霍去病沒有在意,依舊騎著馬不緊不慢地走著。他沒有躲避馬車,馬車也沒有躲避他,後麵的馬車就擦著他的肩膀疾馳而過,先一步停在聞香居的門前。


    駕車的惡仆從馬車上跳下來,見霍去病隻有一人一馬,以為他不過是個普通人,便拿著鞭子指著他怒罵:“你是瞎了還是聾了,讓你讓開你沒有聽見嗎?”馬車後麵還跟著七八名騎馬的壯仆,全部捋胳膊挽袖子地圍攏了上來。


    霍去病沒有搭理他們,皺著眉從容下馬,然後圍著自己的馬轉了一圈。昨日長安下過一場春雪,今日太陽一曬就大多化成了水,馬車的車輪軋過積水,濺起的水花有幾滴恰好落在了他的白馬的馬腿上。霍去病的馬全身雪白如雲,馬腿上被濺到兩三個泥點,雖然不多卻非常醒目。


    “你家主人是哪一個?”查看完了,霍去病抬頭向駕車的惡仆冷冷問道。


    惡仆不屑地翻了一個大白眼,“連我家主人是誰都不知道,你是哪裏來的野種?告訴你了怕你嚇死,識相地趕快跪下給爹爹們磕三十個響頭,爹爹們看你可憐,今兒就饒了你。”


    周圍的仆從一起囂張大笑,聞香居的夥計注意到了他們的吵鬧,卻迫於馬車主人的淫威全都不敢上來規勸。


    馬車車簾挑起,車內的主人踩著仆從的肩膀下車,此人一身的綾羅綢緞金玉配飾,年紀並不大,估計還沒有二十歲,身材有些微胖,圓圓的腦袋高高仰著,眼神都沒有給霍去病一個。


    “怎麽了馮貴?”馬車主人懶洋洋地問他的車夫。


    車夫馬上一臉狗腿子相的湊到主人麵前,“公子,這個不長眼的狗東西不知道給您讓路,我們正想教訓教訓他。”


    馬車主人這才稍微轉動了一下他高貴的頭顱,隨意瞥過去一眼,待他看到旁邊站的是誰,瞬間愣了一下。


    他和霍去病彼此認識,不過不熟,互相從來沒有說過話。馬車主人撇了撇嘴,霍去病一臉冷漠,他看著也很是不爽,抬手給了自己的車夫一巴掌,明著是罵車夫,暗裏對霍去病冷嘲熱諷:“沒長眼睛的狗東西是你,知道人家是誰嗎——大名鼎鼎的霍去病!衛夫人是人家姨母,車騎將軍是人家舅舅,咱們可得罪不起,還不快走!”


    說罷馬車主人也不搭理霍去病,邁步就向聞香居走去。


    “馮子仲,你就這樣走了嗎?”霍去病冷眼問道。


    長安街上還從來沒有人膽敢直唿他的名姓,馮子仲停下腳步,側目斜視霍去病,口氣更加不善:“霍公子還有什麽指教嗎?”


    霍去病指了指自己白馬腿上的汙水點,“你們弄髒了我的馬。”


    馮子仲瞬間火起,大步走到霍去病麵前,伸手指著霍去病怒道:“霍去病你到底想要怎樣?你還真當我修成子仲怕你了不成?”


    霍去病抬頭看了看他,沒等他反應過來,揚手狠狠給了他一個嘴巴,直接把他打得在原地轉了一圈半,牙都差點給他扇下來。


    “就想這樣。”霍去病抖了抖手指,漠然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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