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雖然一向行為恣意,不過也不敢在衛家待太久,外麵雨勢小了一些之後,便與衛青告別,戴上鬥笠披上蓑衣掩蓋真容,由伍僮護送,趁沒人注意從衛家後門出去迴到了平陽公主府。春陀在公主府等得以頭撞牆,好不容易看到劉徹迴來,趕忙一路小跑著把劉徹迎進房間,手忙腳亂地幫劉徹更換衣服。


    平陽公主經過這段時間的一係列事情,自知玩心計玩不過劉徹,惹不起她躲得起,本想就此什麽都不管隻做她的快活公主,卻忽然想起她還答應過酒肆秦姑娘一事,話既然已經應下,便不能食言。估摸著劉徹在內室換衣服換得差不多,平陽公主揮手打發走其他人,站在內室簾外背著身和劉徹說話:


    “陛下,皇姐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劉徹站在原地張開雙臂讓春陀給他穿外衣,聽說話的聲音就知道心情很好,“皇姐請講。”


    平陽公主歎口氣,“還是衛青的事。他這個年紀按理應該娶妻了,再拖下去會惹閑話。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皇姐想做媒讓一位姑娘嫁與他為妻。”因了劉徹之前曾經在家宴上開過一個玩笑,說將來衛青的婚事他來安排,所以平陽公主要給衛青做媒必須先找劉徹商量。


    劉徹聽完一點沒生氣,笑了,揶揄道:“皇姐不光給朕送美人,還想給衛青送美人?看來衛青在皇姐心裏,快趕上朕了嘛。”


    平陽公主哼了一聲,“我樂意拿他當弟弟看,不行嗎?”


    “行,”劉徹馬上以非常肯定的語氣迴答,“當然行,當弟弟看是最好不過了。”


    “沒跟你開玩笑!你到底怎麽想的?總不能不讓他娶妻吧?”平陽公主有些惱火地追問。


    “當然不會,朕有那麽小氣嗎?”劉徹放下胳膊的時候甩了甩袖子,然後抬腳方便春陀給他穿鞋,“朕隻是想在劉氏宗親裏麵給他找一位合適的女子。”


    劉徹對自己的設想露出滿意的微笑,“他的妻子姓劉,將來的孩子的身體中也會流淌著與朕同宗的劉氏的鮮血,不好嗎?”就像現在,他的女兒身上流淌著衛家的血,將來衛青的孩子身上也流淌著劉家的血,他們的子孫血脈相連,千秋萬代。


    平陽公主嚇得臉色蒼白,直接挑簾而入,“你瘋了?他現在的身份哪能夠的上娶藩王家的翁主?”


    “誰說是要翁主了?那些個翁主從小嬌生慣養,朕還嫌她們脾氣不夠好呢——宗親裏旁支家的女孩就行。”一般來說,諸侯王眾多的子嗣中,除了一個嫡長子能夠繼承王位,其他的兄弟就都隻能旁邊站著看,劉氏宗親裏的旁支子孫也算不上怎麽尊貴,讓他們的女兒嫁給小衛長公主的舅舅,於他們來講未必不是一門好親事。


    “朕隻是不知道選誰,皇姐若是有心,不妨替朕留意一個好的。”


    這個想法倒是可以,然而平陽公主想到酒肆裏的姑娘又有些不忍,“可是我已經許諾了一位姑娘……”


    “那就不關朕的事了。”劉徹穿好鞋子,便命春陀去準備車駕迴宮。


    “好吧,等我再和子夫商量一下……”


    這種小事劉徹懶得操心,反正一個是自己姐姐一個是衛青姐姐,總不會讓衛青吃虧,就由著兩位姐姐折騰去了。


    至於衛青——婚姻之事長輩之命,四人裏麵他年紀最小,就更沒有說話的份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劉徹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即將開始的對匈作戰上麵,數次與三公九卿召開秘密會議,衛青沒有資格參加,隻是聽說主戰的大行令王恢和主和的禦史大夫韓安國你來我往辯論了十幾輪,所幸最後王恢險險獲勝。而丞相田?果然早在皇太後那邊得到風聲,既不說和也不說戰,作壁上觀,等到王恢辯論勝利,劉徹剛說了一個“好”字,田?便麻利地站出來表示陛下英明。


    確定出兵之後,就是製定具體的作戰策略,經過幾番研究討論,最後決定讓熟悉漢匈貿易的邊界商人聶壹進入匈奴麵見匈奴單於軍臣,以能夠幫助匈奴斬殺馬邑城城內的縣令,將馬邑獻給匈奴為名,引誘匈奴單於帶兵進入塞內漢軍的埋伏圈。


    馬邑城位於漢匈邊界,曆來是商賈雲集之地,匈奴的寶馬和從西域運送過來的寶石奇珍等通過商人販賣到內地的王孫貴族手中,漢朝的糧食、絲綢、精美的首飾等匈奴人同樣也很喜歡,不過嘛,對於匈奴來說,這些東西花錢買可是要浪費不少金子,直接動手搶的話半塊金子都不用付,全城的金銀財寶就都能成為他們自己的,世上還有比這更便宜的買賣嗎?


    匈奴貪婪,一座富饒的城池白白送到嘴邊,沒有不眼紅的道理。一旦他們上當,聶壹便可以趁機和軍臣單於約定好,他迴到馬邑城後就做內應殺掉馬邑城的縣令縣丞等主要官員,並打開城門,把官員們的頭顱懸掛在城池外麵做信號,軍臣單於看到信號之後即可帶兵攻入城內,搶掠全城。


    而漢朝的軍隊,則埋伏在馬邑城外的山穀之中,等到軍臣單於率領匈奴兵進入埋伏圈,漢朝大軍便起而圍之,將他們一網打盡。


    至於漢軍領兵的首領,正麵由參與過平定七國之亂作戰經驗豐富的護軍將軍韓安國、驍騎將軍李廣以及多年擔任太仆一職的輕車將軍公孫賀統領,此次力主對匈奴作戰的大行令王恢則被封為將屯將軍,與材官將軍李息一起率領三萬多兵出代郡,埋伏在側翼,負責襲擊匈奴的輜重並截斷他們的退路。


    馬邑之役是劉徹登基以來第一次對匈奴作戰,也是劉徹登基以來第一次大規模對外用兵,從接受王恢的計策,到確定參戰人員,方方麵麵都是劉徹親自把關,絕不容許有一絲紕漏,整體調集的兵力達到三十多萬,可見劉徹誓要滅匈奴於一役的決心。


    如果不是知道皇太後肯定不同意,劉徹還真想像祖爺爺劉邦一樣,親自統領這三十多萬的軍隊去與匈奴作戰。


    聶壹通過王恢向天子獻策是元光元年,經過數個月的謀劃,元光二年,聶壹才按照原定計劃進入匈奴尋找軍臣單於放餌釣魚。在這之前,一件意外之事的發生,讓衛青不得不從和大家一起期待馬邑戰役進展的緊張中脫身出來——


    元光二年的正月一連下了好幾場大雪,衛媼老太太勤苦勞作了一輩子,如今在家裏也不服老,閑不住,趁家人不注意自己出門掃雪,一個沒注意從台階上摔了下來,腿腳當時就不能動了。宮裏的太醫去衛家看了看,直言老太太年紀大了摔壞了骨頭,醫治不了。拖了兩個來月,老太太最後還是撒手人寰。


    可能對於即將開始的戰爭來說,這年冬天的這場大雪是有益的——草原上同樣大雪,匈奴的牲畜財產在雪災中受損,就更渴望通過掠奪漢人的城池來彌補他們的損失。


    然而對於衛青來說,元光二年的正月的這場大雪,讓他在沒有了父親之後,繼而失去了母親。一想到不久前跟他提到母親的慈愛的時候衛青臉上滿足的神情,劉徹便有咒罵太一神的衝動。


    深切的悲痛讓衛青決定為母親迴鄉守孝。衛媼臨終的願望就是死後和丈夫合葬,衛青便與兄弟們一起,將母親的棺槨送迴了平陽縣老家。


    衛媼的丈夫在平陽縣也還有些親族親戚,雖然在衛公死後他們並沒有幫助過衛媼撫養孩子,不過衛家現在發達富貴,來攀親戚的自然少不了。衛媼要和丈夫合葬,衛氏親族當然都不敢說什麽。衛家兄弟在當地買了房屋和田地,修繕了祠堂,安葬完母親之後,就留下來為母親守孝。


    衛長子雖然也是在平陽縣出生的,但是早早就和母親隨著平陽侯家去了長安,對平陽縣根本不熟悉,衛步、衛廣更是第一次迴來,唯有衛青,算是故地重遊。


    但是衛青沒有去看望鄭季以及鄭家人,甚至連一點想去的意願都沒有表示出來,每日隻是閉門不出,不問外事,安心為母親守孝。


    隻是偶爾看到母親牌位旁邊的陌生的衛公牌位的時候,衛青的心中還是會憶起一些兒時的迴憶——十幾年前,他也曾偷偷站在鄭氏祠堂的外麵看著鄭季帶著鄭家兄弟們祭祀先祖,隻是當年,他並沒有資格走進那個祠堂。


    再次仰望到平陽縣的天空,曾經的悲苦的記憶便不時的浮現在腦海,牧羊時和老牧人學會的歌謠似乎還可以哼唱兩句,心情卻平靜而淡然。昔日的放羊娃,終究會成長到足夠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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