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郭一走,屋內沒有了外人,鼎鍋裏的肉本就是剛剛才煮熟,恰好便宜了劉徹,他就用著衛青的食案痛痛快快吃了一頓。在未央宮裏吃個飯周圍都有十幾個人伺候著,倒是真的不如在衛青家裏吃得自在與歡樂——成功搶走霍去病筷子底下的肉的時候尤其歡樂。


    衛青也真是搞不明白,為什麽明明鍋裏還有很多,這一大一小卻偏偏能為了一塊肉搶起來。而劉徹那廂和霍去病搶得不亦樂乎,這邊還能招唿衛青,“你也別光看著我們吃啊,來,這塊鹿肉不錯,我喂你……”


    自劉徹進門,衛青臉上的熱度就沒有退過,聞言拔腿就跑,去廚房給自己重新拿了一副碗筷。劉徹看到他手中的新碗筷露出一副很惋惜的表情。


    霍去病拉著舅舅坐在他旁邊,他人小手短,搶不過劉徹,隻能氣唿唿地瞪著劉徹,“你來我們家幹嘛?”


    “我想你舅舅了啊……”


    “胡扯!昨天壽宴你還拉著舅舅說過悄悄話。”


    “對啊,我讓你舅舅送我份壽辰禮物,你舅舅偏不送,所以我今天自己來取。”劉徹一邊說著一邊笑盈盈地看向衛青。


    霍去病眼珠轉了轉,“哦,那你今天吃了舅舅的肉,就算舅舅送完了禮,你吃完可以走了。”


    衛青不禁莞爾,外甥真是越來越聰明。


    劉徹佯怒,“臭小子,你舅舅送了你一套鎧甲我都沒說什麽,你卻來給我搗亂,是不是太沒良心了?”


    小霍去病向劉徹做了一個鬼臉,得意道:“才不是一套,舅舅說了,以後每年送我一套合身的鎧甲——這隻是今年的禮物。”


    劉徹瞠目結舌,用手點指著衛青問道:“我一直以為你把霍去病當兒子養,合著你還想給他養老?”


    衛青失笑,“不至於養老吧,我比他大十餘歲,定是會比他先去的。”


    霍去病聞言愣了愣,神情有些落寞,“舅舅不要說這些,等去病長大了,去病來孝順舅舅。”


    “好好,不說這個。”衛青笑著揉了揉霍去病的發頂,轉移了話題。


    吃完火鍋,三人身上都是汗,衛青叫來伍僮幫忙收拾掉殘席,伍僮跟隨衛青多年,衛青對他很是放心。然後又安排劉徹沐浴更衣,舊的被汗水浸濕的衣服脫下來,衛青給他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至於小霍去病,讓伍僮帶著洗完澡之後迴房睡午覺去了。


    劉徹沐浴過後,衛青懶得再燒熱水,就直接用冷水衝了一個涼,換好幹淨衣服出來見劉徹,劉徹笑盈盈地直接抱過來,卻被懷裏突然一下涼得吸了一口氣。


    “你真是……”劉徹收緊了懷抱,在衛青側頸輕輕咬了兩下,“把別人都照顧得好好的,輪到自己的時候卻犯懶。”


    衛青放鬆身體迴抱劉徹,閉上眼睛輕聲道:“沒事,小時候就經常用冷水衝涼,習慣了。”


    劉徹用鼻音哼笑,揶揄道:“真沒事,你怎麽不讓你心肝外甥也習慣一下?”


    衛青笑而不答,我不是也讓你用得熱水嗎?


    劉徹低頭看看衛青合在一起的長睫,“困了?”


    “嗯,昨晚宴席散得晚,之前約了朋友今天相聚,為了打掃屋子準備酒菜早上起得又早了些……”


    “哼,你倒是挺能交朋友的,什麽相師、俠士、儒生亂七八糟的人都認識,”劉徹吃味,“你隻知道請他們,怎麽不知道請我?”


    衛青的手指輕輕抓住劉徹的衣襟,“陛下九五之尊,青家陋室,豈敢相請。”天子駕臨臣子家裏,對於臣子來說可是莫大的榮光,大多隻有高位如丞相、太尉等才有此資格受此榮光,況且天子行程,可是會被記錄在冊的。


    “所以我這不是自己來了嗎?”


    自他們在未央宮裏的第一次見麵,衛青在高燒迷糊中下意識地抓住他衣襟的這種代表著不安與依賴的小動作就格外讓劉徹心動,後來他們的關係更進一步,這種小動作中又帶有了另一層求饒的含義,那就是某種不可言說的情趣了。


    劉徹興起,直接抱起衛青走進內室,兩人雙雙滾落到床榻之上,劉徹在衛青耳邊壞壞地笑,“自那日與你說朕還沒有來過你家,朕便有了這個心思,朕想在你的床上——”


    後麵的兩字渾話,被咬碎在衛青羞惱地迎過來的唇齒之中……


    兩情相悅,一場雲雨。


    午後的陽光通過敞開的窗子灑在地板上,雲雨過後休息,衛青側頭看著地板上的陽光,恍恍惚惚地覺得自己最近似乎荒唐了很多,不過又想想,現在他堂上有母親,頭上有長兄和三姊,衛家的未來和家裏的柴米油鹽都暫時還不需要他考慮,荒唐一點,似乎——也沒什麽?


    劉徹手指間夾著衛青的一縷烏發把玩,“衛青,那個叫裴掩的就是你當年在甘泉宮見到的那個鉗徒?”


    “嗯,裴掩這人精通相術,為人也很仗義。”說到此衛青臉又紅了,郭解不清楚今天的情況,裴掩可是把劉徹的身份猜得透透的,這讓他以後怎麽再見裴掩啊?


    劉徹當然對裴掩不感興趣,“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當時的心願是得毋笞罵即足矣,是嗎?”


    “是。”衛青好奇地迴過頭來看著劉徹,不明白劉徹為什麽突然提到這個。


    劉徹一笑,“現在想想,自你我相識以來,朕還沒有真的打過你罵過你吧?”


    “是。”說來也是好笑,他平生所受的打罵大部分都來自他的血脈至親——父親與鄭氏兄弟,反而是生來尊貴卻與他毫無關係的劉徹從未輕視和打罵過他。


    “你太聰明,朕許你個不切實際的空口諾言,說了你也根本不信,所以朕今天許你個朕可以做到的,”劉徹拉過衛青的手指握在手心裏,笑容溫柔,“你衛青,在我劉徹這裏,永不會受到笞罵之苦,即便是有一天你犯了過朕必殺你,也絕不使你在死前受辱。”


    若是許諾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會傷他殺他,別說以衛青的理智和冷靜不會相信,劉徹自己心裏都知道自己在撒謊,今日離開平陽公主府的時候,皇姐冷漠地問他:“陛下覺得天下最危險的人是誰?”


    劉徹沒有迴答皇姐,但劉徹知道答案——天下最危險的人是他劉徹,也隻能是他劉徹。


    隻有他的鋒芒割傷別人的可能,沒有別人比他更危險的可能——他劉徹不允許有這種可能。


    他是炙熱的,也是任性的、易傷人的。本性如此,不可更改。


    然而今天情之所至,總是想給如今所喜歡的人一點保證,於是便想起來衛青小時候的那個心願——得毋笞罵即足矣。這個心願說低很低,說高卻也非常之高。劉徹覺得自己努努力,還是可以做到的。


    衛青愣怔了很久,黑眸微潮,劉徹支撐起身體吻他,輕吻如蜻蜓點水,黑眸對視著黑眸,鼻尖觸碰著鼻尖,“還不說謝我?”


    “青謝……東君。”


    這個稱唿讓劉徹有些意外,反應過來又非常高興,“以前聽陳掌說,因為你是早晨出生的,你母親看到窗外天色,才給你取名為青——青者,日將出未出之時天空之色也。《山海經》有雲:‘湯穀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屈原曾歌‘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我若為東君,青可是扶桑?”


    劉徹一向思維爛漫,衛青聞言輕笑,“衛青出生卑微如泥土,豈敢自比為伴君之扶桑。”


    “那又如何?”劉徹絲毫不在乎,“你生而卑微如泥土,我生而高居九重天,然縱是貴賤之別,天地之差,你不還是走到我的麵前,與我相遇了嗎?”


    何謂天意?這就是。


    “朕想,東君身側的神木扶桑,大概就是天青色的吧。”


    炎炎東君與青木扶桑共居於東方,天色青,而東君出。


    “如何?還不說些好聽的,讓朕也開心一下?”


    衛青一向不善於空洞華麗的言辭,他想了一下,笑著說:“吾心悅君,朝朝暮暮。”


    禮物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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