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上位者,賞罰嚴明執法無情,這些,還需要朕親自來教你嗎?”劉徹嘴上嚴厲,卻俯身把衛青從地上拉了起來。


    陛下不是自己出來散心,恐怕是來幫他散心的,所以這次出來才沒帶太多人,這份培養愛護的心意,衛青領會到了,心頭發暖,臉頰微紅。


    “臣明白。”衛青略微思索一下,認真地迴答道:“臣仔細想過,刑罰的目的,不在於殺生,而在於鑒戒。若一時心軟,放過了一個,便會有更多的後人模仿,貽害更廣。臣不忍見手下兄弟喪命,就更應該嚴格約束軍紀,殺一人警萬人,方是大道大仁。”


    劉徹留意過衛青在張淮一事上的處理,的確沒有半點差錯,衛青和劉徹坦白的這番話也沒有問題,看得出他並沒有在此事上過多糾結,這樣劉徹就更加不明白了,“那你故意躲著朕做什麽?”


    “臣沒……”劉徹一個眼神瞪過來,衛青馬上把後麵敷衍的話咽了下去,“陛下,時候不早了,您先安歇吧。”


    “你有事瞞著朕。”劉徹篤定道。


    衛青苦笑,“陛下,臣的一點私事,請您讓臣自己處理就好。”


    劉徹滿臉狐疑,不過衛青既然不肯說,他也不好強逼,隻能揮揮手,讓衛青迴去休息。


    衛青順著迴廊走向自己的房間,他的住處距離劉徹的宮室並不遠,分為兩間,一間供他休息,一間睡的是霍去病和負責照顧去病的伍僮。剛走近住所,就看到前麵有一個身影一閃,進入了去病的房間。


    去病房間的門開著,想是都還沒睡。衛青眉峰緊鎖,腳步放輕,悄悄地靠近門旁。


    “伍僮,衛大人有事叫你過去一趟。”剛剛進去的人說道。


    霍小公子剛把雙腳從水盆裏抬出來,伍僮轉頭看了來人一眼,就背過身去繼續用布巾為小公子擦腳,“沒空。”


    “是急事。”那人表情焦急。


    然而伍僮還是不緊不慢地做著手上的活計,“大人說過,我現在隻要照看好小公子就行,其他一切事情皆不需要我做。”


    霍小公子黑黝黝的眸子抬起來看看來人,撇了一下嘴角,冷淡淡道:“你在撒謊。”那人剛想發怒,去病又對著門口補充了一句,“對吧,舅舅?”


    “對,去病真聰明。”衛青手裏握著劍,嘴角揚了揚,是個微笑,但是熟悉他的人可以看得出來,笑容裏沒有溫度,衛青明顯已經在發怒。


    眼睛盯著無故闖進去病房間的家夥,衛青歪頭示意了一下外麵,“我們換個地方聊吧?”


    那人看到衛青之後同樣雙眼冒火,既然已經被撞破,來人也不再隱藏本意,惡狠狠地啐了一口,“憑什麽要到外麵?你心虛了?”


    衛青好笑,“我是為你好,張陀,難道你要在這裏和我這個建章監動手嗎?”張陀,張淮的同父弟弟,和張淮一起在建章任職騎郎,私下請求衛青這次帶上他。


    五柞宮裏都是衛青的人,張陀在這裏和衛青動手無異於自尋死路。張陀冷笑兩聲,故作蔑視地激將衛青,“裝什麽好心,你有膽子隨我到外麵去?”


    衛青不願意浪費口舌,隻做了一個讓他引路的動作,“請。”


    “好!算你有種!”張陀轉身就往外走。


    “不用聲張,你們先睡吧,我一會就迴來。”衛青和伍僮叮囑了一句,然後毫不猶豫地跟上張陀的腳步。伍僮不由得無奈搖頭,他家小大人,也是血氣方剛啊!


    張陀在前麵帶路,徑直出了五柞宮,走向茫茫山野。今夜有雲,半圓的月亮時不時地被遮擋在雲層後麵,四野無光,土路崎嶇不平,深一腳淺一腳地不知走了多久,五柞宮的燈火一點都望不到了,張陀才在一個小山坡下停住。


    “不得不說,你還真的挺有膽子的,張陀佩服。”


    衛青的火氣被夜風一吹,冷靜下來不少,他本不介意張陀因為張淮的事情而產生的對他的敵視,但是張陀今天竟然膽敢把主意打到他外甥的身上,雖然伍僮沒有上當讓去病出現意外,但是這也讓衛青無法容忍。


    “你兄長的事情,我很抱歉。”張淮喪命是因為他本身禁不住引誘而自尋了苦果,可是若不是曼兒的故意誘導,張淮也不會落得這個憋屈的下場,而曼兒的出現,卻是因衛青而起……自從張淮死後,張陀對自己極力隱藏卻還是忍不住暴露出的仇視,讓衛青知道,這場陰謀的精彩部分還遠遠沒有到來。張家兄弟感情深厚,而張陀的性格又是睚眥必報,張淮一死,再讓人在張陀耳邊鼓動幾句,張陀必然要為親報仇。


    衛青若是真的因為張陀的報複而死,明明白白的前有因後有果,大家都不會察覺出有什麽問題。而且就算有人往上追查,曼兒也已早死,根本追查不到曼兒背後之人身上。


    曼兒臨死前的一點暗示,足夠衛青想明白其中的牽連,衛青也在姐姐那裏探聽出來曼兒是誰派到蘭林宮的,可是即便知道了是誰的謀劃,衛青在這件事上,還是選擇了隱忍。之前麵對大長公主綁架殺害的時候,他可以一身輕鬆毫無顧慮地頂迴去,那是因為沒有其他選擇,而且當時劉徹於他而言不過是平陽公主嘴中的有為君主,不過是他隻見過一麵的醉酒之後莫名其妙小心眼還很暴躁的年輕天子,但是現在……那是陛下的奶奶,衛青總不好再讓劉徹為難。


    衛青隻想把這件事安安穩穩地自己扛下來,暫時躲著劉徹,等事情處理完後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而張陀在張淮死後就以為兄長守喪之名請假迴家消失了蹤跡,衛青暗地裏找了兩個月都沒有找到,他倒是不怕張陀刺殺他,他隻是不想張陀再犯錯賠上一條性命。


    可惜張陀似乎不這麽以為,他如今突然出現,還要求參加隨侍陛下狩獵,衛青明知道他的心思,卻抱著能夠尋找機會化解矛盾的願望,給了張陀一個機會。


    “隻有抱歉嗎?”張陀冷森森地笑道,“不如讓我弄死你家的那個姓霍的小畜生,我就替我兄長和嫂子原諒你怎麽樣?”


    衛青的臉色再次冷了下來,“張陀,你別太過分。”


    “過分?以命抵命,過分嗎?還是說,你覺得我罵他小畜生是過分?衛青,你別以為你現在靠著陛下的提攜做了建章監,大家就忘了你是什麽出身了,兩年多前,你他娘還隻能在建章喂馬呢!你和那個姓霍的,都他娘的是奴隸生的野種!”


    一個家奴生的父親不要的野種,如今倒在他們出身良家的人身上作威作福起來了,張陀不服!


    “我知道忘不了,”衛青一笑,“就算是有朝一日我憑著自己的本事建了功,封了侯,肯定還是會有些人對我的出身念念不忘。但是那與我無關。我衛青隻求問心無愧。”


    “我今日給你一個機會,你如果能夠打得過我,就在這裏殺了我;如果打不過我,我放你走,你也別再找我尋仇。如何,敢賭嗎?”衛青坦蕩蕩地問道。


    “一言為定!”張陀大吼一聲,抬手抽出自己的佩刀,借著助跑的威勢對著衛青從上而下地劈下,勢猛刀狠,恨不得一刀將衛青劈為兩半。


    衛青靈活地躲過刀鋒,以自己的長劍相對。他沒有張陀年長,力氣不如張陀大,但是性格沉穩,身體敏捷,而張陀求勝心切,急躁冒進,左一刀右一刀地亂砍,還沒有砍到衛青,自己先累得氣喘籲籲。


    衛青無意傷人,隻想讓張陀敗退,不再傻傻地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於是故意拖延時間,等到張陀疲累之後精神鬆懈,才看準機會用劍柄在張陀後腰上重重敲了一下。張陀疼的當時就跪倒在地,扶著腰直不起身。


    “你輸了。”衛青心裏的重石落地,暗暗鬆了一口氣,過來俯身想要攙起張陀,然而他的手還沒有碰到對方的衣服,耳邊突然聽到箭矢破空之聲。心中一緊,衛青再顧不得其他,側身就地一個翻滾,堪堪躲過暗箭。


    射箭之人大約隻是給他一個提醒,隻射出一箭,與此同時,山坡之上傳來爽朗的大笑之聲,很快的,從山頭左右冒出來數十個彎弓搭箭的陌生人,所有的箭頭一致指向衛青。


    “哈哈哈,你們看到沒有,這小美人打架竟然比我還卑鄙。”山坡上吊兒郎當地走下來一名壯漢。


    衛青為某個稱唿沉默了一下,一手拄著劍,半跪在地上眯著眼睛打量著陌生人,“請問閣下是哪位?”


    “在下張次公,張淮是我族弟。”


    大意了。衛青暗自懊悔自己輕敵,隻能試圖跟他們講道理,“剛剛張陀已經跟我打賭,他輸了就不再找我報仇,你們張家人難道要違背承諾嗎?”


    張次公搖頭,“信守承諾那是君子做的事情,在下是匪,不管那些。”


    “巧了,恃強淩弱也正是朕喜歡的,你要跟朕比比誰更無恥嗎?”遠處有人笑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安北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蘆花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蘆花白並收藏長安北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