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大漢的天子陛下,年輕的皇帝劉徹,耐心地聽完廷尉陳大人關於衛青被綁架一案的敘述,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


    大早上被擾了清夢,劉徹半眯著眼睛,一臉困倦的樣子。


    “證據確鑿嗎?”劉徹懶懶地問。


    廷尉大人向上叩頭,“迴稟陛下,證據確鑿。臣已查明,囚禁衛青的宅院的確是……呃,是大長公主名下的產業,幾名罪犯確是大長公主府的家奴,罪犯供認,他們是遵照大長公主的命令去抓的人……”


    “證據確鑿,主謀已知,”劉徹靠在禦座上,手臂支著下巴,狀似不解地問廷尉:“去抓主謀歸案就是,你還來問朕做什麽?”


    廷尉滿頭冷汗,暗自苦笑,一邊的受害人是陛下的小舅子,他不敢隱瞞案情不報;一邊的主謀是陛下的親姑姑加嶽母,抓人容易,得罪長樂宮的竇氏,他是萬死不敢啊!


    “陛,陛下,此事事關重大,是否,是否需要先……先向太皇太後請示一下?”


    “對對對,”劉徹拍著身下的帝座,連連點頭稱讚,“是大事,大事!大事都必須先問問奶奶——那你還不快去請示太皇太後,在朕這裏廢什麽話!”


    “滾!”


    劉徹驟然發火,廷尉又驚又嚇,自知失言,忙不迭地磕頭告罪,“陛下息怒,臣罪該萬死,臣這就去請示太皇太後,馬上就去……”


    陳大人連滾帶爬地往外走,轉身差點撞到低著頭老老實實跪在他身後的衛青,陳大人略微遲疑了一下,“陛下,衛青是重要證人,臣是否可以帶他去……”


    劉徹聞言瞥了衛青一眼,“衛青就不需要和你一起去了,他留在朕這裏,太皇太後有什麽指示,你迴來告訴朕就行了,朕啊,”年輕的皇帝微微一笑,“都聽太皇太後的。”


    “諾……”


    陳大人再也不敢多說什麽,快步走了出去。


    劉徹緩緩靠迴座位,閉上眼睛。春陀公公偷眼向上看了看,輕輕揮揮手,宣室裏的其他人就都悄悄退了下去。


    “陛下?”春陀靠近劉徹,低聲詢問。


    劉徹瞬間睜開眼睛,眸子裏滿是掩藏不住的興奮,他向春陀勾勾手指,等春陀走的更近些了,才壓低聲音問:“今早,可有什麽人去了東宮?”


    “迴陛下,奴婢聽說,大長公主天還沒亮,就去見了太皇太後。”


    “哈哈哈,”劉徹幸災樂禍地大笑,毫無形象地仰倒在座位上,“活該!趙綰、王臧因為一點小小錯誤就冤死在獄中,如今大長公主涉及謀殺重案,朕倒要看看,奶奶要如何處置!”


    劉徹笑了一會,突然又想起什麽,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邁步往外走,“對了,子夫,這事最終是衝著子夫去的,子夫現在不安全!”


    “陛下放心,”春陀趕忙迴答,“平陽公主比大長公主來的要更早呢。平陽公主先是拜見了皇太後,現在,正和皇太後一起在衛娘娘那邊坐著呢。”


    劉徹停下腳步,眼中的神色變換了幾下,挑起眉梢,“這麽說,這事朕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了?”


    “咳,”春陀假裝咳嗽了一聲,用手指指麵前默默跪著的衛青,促狹地使了一個眼色,“這小子,平陽公主一直都有記掛著,所以出了事,公主恐怕就是第一個得到消息的。”


    也不知道這個少年哪裏合了平陽公主的心意,自他進了建章,公主便把建章上下都打點了一通,小小的建章宮苑,有一點什麽風吹草動,都逃不過公主的眼睛。


    劉徹背著手,圍著衛青轉了一圈。少年比一年前高了,身姿顯得更加清俊,想是平時和騎郎們相處的久了,身上也沾染上了一些軍中的英氣,如新生的楊柏,挺拔而鮮嫩。不變的是跪伏的姿態,依然和一年前別無二致,端正而卑微,低到泥土裏一樣。


    今天的衛青是跪在他的腳下,一年前的衛青是遠遠的跪在十多個騎奴的人堆裏。平陽公主的童騎,個個都是頂漂亮的少年,衛青在裏麵老老實實地低頭跪著,並不矚目。劉徹那時剛從皇姐府裏討來佳人衛子夫,他在皇姐準備的酒席上喝的有點多了,醉眯著雙眼,在春陀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聽著皇姐和衛子夫調侃:“去吧,在宮裏好好吃飯,日後富貴了,可不要忘了我今日的引薦哦!”


    ——好一句實言。劉徹聽著隻想笑,但是他什麽也沒說。同母的三個姐姐中,皇長姐自幼便聰慧敢為,自己後宮無子的事情朝堂內外都在議論,母後礙於太皇太後和大長公主的麵子,不好責怪皇後,皇長姐卻不管那些,馬上就明目張膽地給他送起了女人。明著說是為了劉氏添子添孫,暗地裏還不是和大長公主把女兒陳氏嫁給他的目的是一樣的嗎?


    兩個公主,一個背後是太皇太後,一個背後是皇太後,都拿女人來討好他,都想從他劉徹的身上榨出權勢和富貴!


    不過轉念再想,若是皇姐和姑姑當真鬥起來,劉徹還是樂意在旁鼓掌助威的,美人自然要得,但他又不想完全順了皇姐的心,皇姐精心培養地一眾良家子他便都沒有選,單單選了合他心意的謳者衛子夫。


    皇室之家,一舉一動都是勾心鬥角,可悲可笑。劉徹醉意朦朧之下心有戚戚,卻忽然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抬頭去尋,騎奴裏的一個少年悄悄抬起了頭,敏銳地察覺到年輕天子的怒悲之後已經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少年望著夜色中柔弱如扶柳的衛子夫,神色憂懼。


    “你在看什麽?”劉徹冷冷問道。


    少年嚇了一跳,迅速把頭埋了下去,身體緊緊趴在地上,不敢迴答。


    平陽公主聞聲看了過來,認出少年之後便急忙拉住了劉徹,“他是子夫的親弟弟,子夫進宮之後就要同胞分離,姐弟情深,離別難免悲傷,多看一眼姐姐,你發哪門子火?”


    劉徹冷笑,“姐弟情深?好一個姐弟情深!他如果舍不得他姐姐,不如和他姐姐一起進宮好了!”


    同是姐弟,憑什麽他們姐弟情深,皇姐和他就要各自算計?劉徹無名火更盛,也不管平陽公主的阻攔,執意闖過去拽起少年。


    平陽公主見少年被他硬拉著踉蹌了幾步,也惱火起來,“陛下!你發什麽瘋?衛青沒招你沒惹你,你作踐他做什麽?”


    作踐?原來跟了他就是作踐?劉徹眯起眼睛,冷漠而慵懶地嘲諷道:“皇姐莫急,皇姐若是舍不得,朕玩夠之後再還給皇姐就是……”


    平陽公主被他搶白的臉頰粉紅,他借著酒意,不管不顧地把人搶過來丟上車,揚長而去。


    然而迴到未央宮,陳皇後得到消息,立刻跟劉徹大吵大鬧了一頓,他的嶽母大人劉嫖也加入其中給他甩臉子,雞飛狗跳地鬧了好幾天,最後還是在王太後的勸說下,劉徹不得已和陳皇後重歸於好。至於衛子夫,其人溫婉和順的確讓他滿意,但是皇姐的一番話又讓他心寒,何況陳皇後還在一旁盯著,衛子夫便被刻意冷落了。


    吵架最是累人,酒醒之後,劉徹便沒了心思和那夜偶然窺視了他心意的衛青計較,打發春陀把少年安排到了建章——出於某種惡劣的報複,劉徹並不想把人還給他的皇姐。皇姐越在乎這個人,他就越偏要不還。


    一年來未見,不想今日卻以這種方式重逢。劉徹轉到衛青前麵蹲下身子,左看右看,衛青還是初見時溫順小心的模樣,然而衣服上未擦淨的鮮血,還是明明白白的昭示著,這隻狼崽雖然溫順,嘴裏也是長了牙的。


    “朕以前怎麽沒看出來,你還挺會咬人的,連大長公主都敢咬,朕喜歡!”劉徹伸出手戲謔地擒住衛青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一直低垂著的頭,“來,張嘴,給朕看看,你的牙有多鋒利——臉怎麽這麽燙?”


    手下皮膚的溫度嚇了劉徹一跳,衛青的麵色紅的非常不自然,眼角潮紅,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額頭冷汗涔涔,人燒的神誌都不大清楚了,卻還是一聲未吭強自忍耐著。


    “傳太醫!快!”


    春陀連忙出去喊殿外的小黃門,讓他們去找太醫,迴頭再看,劉徹那廂竟然把發病高燒的少年抱了起來。春公公咋了一下舌,聰明地什麽都沒說。


    殿上皇帝和廷尉大人的對話衛青都聽的很清楚,劉徹的態度讓他暗自放了心。然而重傷加上被澆了一身冷水,來未央宮的路上再被風一吹,受了寒,慢慢就覺得全身都燒了起來。跪在那裏不動,頭腦就已經發暈了,讓劉徹一抱,天旋地轉,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驚恐地抓緊劉徹肩上的衣服。


    少年下意識的行為反而令劉徹很高興,他抱著衛青,徑直去了旁邊平日裏用來小憩休息的偏殿。衛青被他放在榻上的時候,已經半昏半醒,眼睛強撐著望向劉徹,茫然然呆愣無語。


    劉徹心中一軟,伸手覆在衛青的眼睛上,“睡一會吧,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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