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戶川逃到鍾山腳下時差不多晚上九點多了,公交車早已停駛,八十年代,除了上海等大城市,一般的地方很少有出租車。我們硬是又步行了五六公裏,瞅見路邊一個小攤點,餓得實在不行,當下駐足吃飯,點了兩個淮揚小吃,大米飯卻足足消滅了六碗。平常戶川錦衣玉食,非美食不入口,現在吃相比我還難看。我哈哈大笑,心想我好歹小時候餓過,忍耐力比出身豪門的鬼子強。


    吃完飯摸摸口袋才發覺兩人的錢包都丟了,老板娘見我們衣服破破爛爛,以為是吃霸王餐,幾乎要報警,說好說歹,拿了戶川的戒指作抵押。最後上路碰到一路軍車,居然是以前的一個部隊出來的,順便搭車才能迴去。


    第二天,那紋路照片洗出來之後,戶川頓時又萎靡不振,垂頭喪氣。隻見那紋路稀奇古怪,既不是地圖,也不是文字。扭曲如脈絡,究竟是什麽,竟然無法看明白!


    我疑惑地盯住照片,猛然間心神震動,叫道:“我知道了!”


    戶川驚訝地問道:“恆淮君!這到底代表著什麽意義?”


    我冷笑道:“說穿了也不稀奇,其實這些紋路,不過是地下溶洞的分布圖,而且是我很熟悉的地方——浙西!”


    我當兵作為一個工程兵,曾經在浙西挖了好幾年的國防工事,日日對著勘測出來的地下洞穴形勢圖,背都背得下來。此刻內心隱隱覺得,倘若我不當過工程兵去挖洞,那麽我們根本無法看懂紋路的含義,冥冥之中,竟是上天注定要我得到明鏡?


    戶川大喜,我便叫他預備地下探險的工具。然後我們和王二三人路過杭州,與戶川先前的幾個手下匯合,取來諸多器具,然後徑自奔赴衢州山區。初到江山縣,見遠山重巒疊嶂,冬季的山野一片枯黃,偶爾點綴著幾串綠色,不禁心曠神怡。這裏畢竟是我生活過好幾年的熟悉之地。每當逢年過節,部隊裏買來當地土產,那兔頭又辣又香,非常好吃!我轉過頭,瞥見戶川正拿著銅鏡紋路的照片對比著一張衛星遙感圖片,我頓時心底一沉!


    雖然在資本主義國家有錢人可以為所欲為,但是事關國防安全的衛星遙感圖片,並非隨意就能獲得。單以我了解,連地下溶洞都能如此清清楚楚拍下的衛星遙感照片,世上不過美蘇兩大超強有這個實力。戶川一介美帝走狗國家的人,卻在得到銅鏡紋路照片兩天之後就弄到了衛星遙感圖片,裏麵實在有貓膩,不得不叫人懷疑。


    戶川這時瞅見我,笑問:“恆淮君有何感歎?”


    我當下隱忍不發,說道:“我倒是懷念起以前在這裏吃過的美食,等勘察結束之後,我做東,請你品嚐品嚐!”


    “甚好!”


    其實浙西原是國防重地,外人嚴禁入內,違者不經警告既開槍擊斃。近些年來,國際環境日益寬鬆,加上浙西的地質結構不穩定,時常出現塌方,經綜合考慮之後,耗費了幾十年的國防工程終於遭到廢棄,另擇要地重新開鑿。這倒是便宜了我們,隻需沿著軍用通道即可行走。我循著記憶來到一個軍事基地入口前麵,廢棄不過幾年,那基地門口已經是破破爛爛,雜草重生。裏麵光禿禿,什麽東西都沒有,到處離開的時候,能拿走的基本都拿走了!


    那地下人工開鑿的石窟恢宏浩大,一個連著一個,每個石窟都有北京人民大會堂那麽宏大,由天頂垂直向下延伸,深約一百多米,呈倒鬥型,而且不需要擎柱支撐著窟頂窟頂。這石窟設計精巧科學,施工規範先進,當真鬼斧神工。參與了這些國防工程,日日抬頭就見到,一點都沒有感覺,倒是這幫日本人,猶如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東張西望,頭頂的礦工燈四下裏漫射,白阪悠歎道:“如此規模浩大的工程,不知道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你們中國政府也太奢侈了,怎麽說放棄就放棄?何不留下來做為戰略物質儲備倉庫?”


    白阪悠是探險隊裏麵唯一的一個女性,約莫二十五六,膚白貌美,身材嬌小,一笑起來,就露出一口日本女子少有的好牙。探險隊有這些人,武藤嵐是出色的地質專家,朝河闌是水文學者、飯島乂是職業溶洞探險家,大石彩鄉則是器械工程師。我算是爆破專家,戶川和白阪悠對明史文物多有研究,唯獨可憐的王二,隻能出賣勞力。我尋思,當初是不是該帶他來?也罷,日本人不可信任!


    初次見麵的時候,我心底就咯噔一下,依稀之間,竟然和已過世的王玟琳形象重疊在一起。許久才搖搖頭,大概她們都是小個子女人,同樣的知識分子氣質不禁讓我產生錯覺。有時心底懷疑,是不是日本人曉得我的心病,故意派了美女間諜迷惑我?


    這時我搖搖頭,說道:“我國還不是很富裕,即使再奢侈,也不會平白放棄耗費很多金錢的工程。其實,這些地下石窟並非我們開鑿,在我們到來之前,就已經存在!”


    白阪悠一怔,倒是戶川點點頭說道:“剛才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部分石窟岩壁上遍地都是青苔,風化嚴重,估計至少有上千年的曆史。是嗎,恆淮君?”


    我迴答道:“五六十年代,美蘇爭霸愈演愈烈,核戰隨時可能爆發,為了應對危機,毛主席提出:‘深挖洞,廣積糧’政策。浙西地區窮鄉辟野,人口稀少,加上地形險要,又是對敵前線,難得的戰略要地。於是派遣解放軍地質部隊來勘察,無意中發現了許多天然存在的石窟,於是就我們借助這些石窟,隻需進行加工修正即可!正如戶川所言,當初來此的專家勘測過,這裏石窟最早的有一萬多年的曆史,最晚的也在宋代形成,全部都是人工開鑿,痕跡很明顯。但是,古人開鑿這些石窟用來幹嘛呢?有人說是取石建屋,其實粗粗計算一下就知道,所有石窟的容積加起來不下幾億方,即使隻有一半的石頭取出來,也足夠從地球到月球鋪上一條路了。是以,這種理由不成立!”


    白阪悠問道:“那究竟是用來什麽呢?”


    我搖搖頭,說道:“我也不很清楚,以古人的人力物力,若是開鑿這些石窟,即使一萬多年也不夠。有人提出外星人造!造來幹嘛呢?——停飛船。太過於荒謬,也就沒人信。不過宋代那些石窟,卻是明教方臘叛亂時候屯兵之用……”說到這裏我心裏一愣,以前怎麽沒有想到過,明朝的建立,與明教有莫大關係,閩浙一帶又是明教的大本營。太祖把明鏡收藏在這裏,或許另有深意?


    “除了地質結構不夠穩定迫使我們放棄這些石窟以外,另外一個原因……”我頓頓,神秘莫測地說道,“這裏有鬼!”


    我突然蹦出“有鬼”這個詞匯,王二倒是嚇了一跳,緊張地四下裏察看,反問:“有鬼?這裏有鬼?怕是千年老鬼了!”


    我點點頭,認真說道:“是的!怎麽說呢,也可以認為是個神秘事件,但是我們更願意相信鬼魅在作怪!”


    那幾個日本人不禁神色凝重,他們出身在鬼神信仰的國度,比我這個從小接受無神論的無產階級工人更加迷信鬼神。有像是武藤,居然在胸口劃起了十字,媽的,還是一個信耶穌教的。


    迴憶以前,迄今我仍舊感到不寒而栗,手中的電筒無意識地四下裏胡亂照射。


    那時我不過十七歲,入伍剛剛兩年,才是從一名新兵成長技術工兵。因為我出身貧農,政治清白,所以能夠被派遣來參加這項絕密的國防工程。我們分成十幾個小組,各自坐在全封閉的卡車裏,摸黑來到基地,到來的第一天,基地領導就在偌大的石窟大廳裏對我們集訓:


    “稍息!歡迎同誌們響應毛主席號召,參加該國防工程!你們將在這裏呆上三百六十二天,年中休息。期間,未經連隊以上領導允許,嚴禁單獨離開,或到偏遠地方去……”


    當時以為是為了防止內部混入敵人搞破壞,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另外蘊含有深意!我們這批新人大部分都才十七八歲,正是好動的年紀,整天呆在山洞裏,除了偶然看幾場電影,沒有任何其他娛樂活動,悶也悶死。


    其實地下石窟的主體結構古人就已經替我們奠定,我們主要的工作是清理和整修,把石窟建設成為軍事基地。我們時常在石窟岩壁上發掘出鳥獸魚類的浮雕,當初我們認定這裏曾經是古代某個貴族的墓地,那時剛剛開掘了馬王堆漢墓和明朝神宗皇帝的陵墓,我們都很好奇,是不是這裏也能夠找出什麽離奇的東西呢?我們主要的活動區域在於靠近外頭的幾個巨大石窟,至於更深一層,則是沒有深入過,每當我們遙望那漆黑的洞穴,都有說不出的好奇。


    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終於有一天,我們的一個山東戰士,他塊頭很大,膽子也很大,實在無聊,慫恿我們一起去內部看看。帶上手表、帶上電筒,走個一個晚上,天亮了就迴來,那麽領導們也不會發現。然而懾於軍隊的嚴格紀律,我們都謝絕了,隻有他一個人趁晚上睡覺時段,悄悄離去了。


    第二天,他沒有迴來。


    領導發現少了一個人,頓時引起軒然大波,那可是大事件啊!於是發動了參與建設的兩千多工兵,深入內部幾個洞窟,像篩子一樣篩了一遍,硬是沒有發現他的任何蹤跡。而在更深的石窟裏,領導怕出事故,便禁止我們進去。


    本來這件事情定性為戰士不遵守紀律,私自外出導致失蹤,就草草結案了,但是想不到第三天後,我們正在修正石窟的時候,冷不防石窟的一麵岩壁坍塌下來,我們看到了驚恐的一幕:一具白骨就像馬賽克一樣地鑲嵌在石壁上,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軍裝。他是怎麽嵌上去的,就像是合著模子印上去的一樣。那種場景異常詭異。


    軍醫馬上過來檢查,核對齒模,就是三天前失蹤的那位戰士!我們非常奇怪,石窟裏空氣幹燥,是個天然儲存物品的好地方,不過三天,他的身體怎麽爛成這副德行?而且還莫名其妙地夾在石頭中間,他是怎麽進去的。但是更加離奇的是,這位戰士身上沒有任何致命傷痕,也沒有感染疾病的痕跡,軍醫發現他居然是餓死的。以這位戰士的體格,就是一個禮拜不吃不喝也能活著迴來。那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當時部隊的政委很震動,提升到了政治層麵,日後嚴禁我們單獨行動,即使上廁所也必須兩人結伴,這樣才避免了再次發生失蹤事件!直到現在,我依舊在疑惑這個謎團。


    眾人一時失卻了言語的功能,似乎被我講述的故事嚇住,又或對前途缺乏信心,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開口道:“等等!”


    白阪悠揮揮手。


    我問道:“怎麽,你有什麽看法,說說看?”


    白阪悠麵色凝重的說道:“鬼神之說,終究過於荒誕,這是一個科學的時代。難道你不認為,他無意中闖入了明鏡的地方,然後被明鏡的某種神秘力量施用!”


    我一怔,當初不知曉明鏡的事情,兩者絕對沒有聯係起來,明鏡到底有什麽力量,直到現在我也不過了解可以蠱惑人心。此刻心中隱隱升起一個念頭,思慮的碎片過於纏繞,暫時無法拚合成一個完整的想法。


    白阪悠說道:“恆淮君,能否帶我們去那個失蹤戰士發現的地方看看。或許會有什麽線索。”


    我點點頭,或許真的有什麽聯係。戶川拍下來的明鏡紋樣照片,對比衛星遙感圖片之後有了比較詳細的地圖,但是上麵竟然沒有任何關於入口和明鏡收藏地點的指示,完全像是一張無加工的地圖。當時就懷疑是不是祖先在哄我們,或許另有深意。隻是在遺憾朱明皇室最後一個宗人府宗人令沒有把秘密全部吐露出來就一命嗚唿了,累的我們可能要走遍整個地下石窟區,也許可能找不到任何線索呢!


    我帶著他們走到當年發現白骨的地方,廢棄多年後,物是人非。那時領導惟恐戰士們產生恐慌心理,當即下令鑿去人形痕跡,再在上麵抹上一層水泥,畫著雄赳赳的英勇戰士形象。


    白阪悠繞著一圈,沒有表態,或許根本不能發現什麽。


    戶川說道:“要不這裏!我們馬上炸開一個口子,看看有什麽乾坤!”


    我一擺手,怒道:“你瘋了?這裏是脆弱的溶洞,幾克黃色炸藥的震撼就可以晃動整個地方,何況要炸開一個大洞?這裏隻是掩藏月鏡的倉庫,並不是什麽墳墓!”


    我無奈地搖搖頭,摸摸口袋裏的銅鏡,心道:“日鏡啊日鏡,你能夠給我什麽啟示嗎?”


    我忽然一怔,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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