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府仙君,三條道路。凡軀不受纖塵汙。靈犀一點有情時,也須還恐風姨妒。


    夢裏佳期,千秋月斧。天公著意勤修補。尋師問取本來真,廣寒宮闕層霄步。


    ——《踏莎行·仙君》


    “妖昊之主,白丘……”寒霜麵前的天仙將烈日般耀眼的長劍高舉過頂,即使是仙冥的掌律仙君,話語中也有著隱隱的畏懼,“隻是一個分身……分身而已!”


    “當然,在這裏的隻是一個分身。”趴在莫聞馨肩頭的白貓輕哼,“不過就算是一個分身,也能做很多事情了——”


    話音剛落,無形的波動從白貓身周逸散開來,空氣湧動著仿佛在唿吸,白玉鋪成的地麵微微震顫。寒霜仿佛產生了一種錯覺: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好像成為了他忠實的同伴,願意傾其所有幫助他們對抗麵前的敵人。


    “這是……?”


    寒霜剛剛問出聲,就聽到莫聞馨迴答道:“氣運加持,這就是前朝仙人觸犯禁忌換來的力量。好好感受吧,霜弟,或許這是我們畢生唯一一次駕馭這力量的機會了。”


    “就算你散布氣運加持,這兩個小小的仙人能抵擋得了我嗎?”掌律仙君容色不動如山,緩緩說道。


    白貓挑了挑眉,道:“口氣雖然不小,但有本事你把背後那道法術停了啊?”


    掌律仙君恍若未聞,也不著惱,隻是兩道火線從他背後一閃即逝,消失在了天際遠方。


    “那是……傳訊法術?”寒霜看著漸漸暗淡的火痕,心中有些壓抑,緩緩吐了一口氣。“目標恐怕也隻有……”


    “必定是掌禮掌法兩位仙君吧。”莫聞馨搖了搖頭,鏡月返微曲的劍刃漸漸鍍上了明亮的鏡色。


    白貓淡然地說道:“即使吾將天下氣運的三分盡數加持於你們,但是也難保一定能打過這家夥。所以,努力想想辦法吧。”


    “吾還有點事情要做,反倒要靠你們保護了。”說罷,它緊緊抓住莫聞馨的衣裳,閉上眼睛,再不動彈了。


    白貓話音未完,寒霜一手握緊零光劍,一手從零光劍的影子下抽出一束利刃,已然一個箭步向掌律仙君衝了過去——“洗劍峰寒霜,請仙君賜教了!”


    “隱雲衛莫聞馨,參上!”寒霜身後響起莫聞馨的聲音。


    掌律仙君長劍平揮,攔住寒霜的猛擊,長聲吟道:“掌律一部,晗霄,有禮了!”


    眨眼之間,寒霜和掌律仙君晗霄已經交了十劍。零光劍上的飛霜和晗霄手中烈陽般的長劍一碰,就化作暴風炸開,在廣場上化作扭曲的龍卷。寒霜把洗劍峰代代秘傳的雙劍劍術全力施展開來,右手零光劍和左手束影成刃交相輝映,一時竟然和晗霄拚個旗鼓相當。


    然而那些龍卷就像是長了眼一樣,無論如何在廣場上橫行,幾次三番從晗霄的身上掃過、幹擾他的身法和劍招,卻絲毫不會影響到近在咫尺的寒霜。盡管掌律仙君護體罡氣頗為強勁,衣袍流光湧動也遠非凡品,卻還是被零光劍和束影成刃在身上留下了兩道傷口。


    正當此時,趁晗霄的注意力被寒霜吸引、繞行到掌律仙君背後的莫聞馨,高舉起鏡月返,向著晗霄狠狠斬落。晗霄眉頭微動,將手中炎刃立在背後,莫聞馨這一劍便要徒勞無功——忽地,他腳下的白玉石板或許是被大力踩踏太多,驟然炸碎開來,掌律仙君的身形頓時一歪。


    清姬劍卻筆直落下。


    利刃劃過,晗霄背後噴薄出日珥般的烈焰。他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滯,狠狠將炎刃刺入地麵,一輪磅礴的炎浪湧向四麵八方,把廣場地麵上鋪著的白玉石板盡數掀飛。那炎浪色作藍白,相隔數十步寒霜的頭發都被烤得蜷曲起來,顯然威力絕大;然而被掌律仙君一劍震起的玉板,卻又恰恰擋在了寒霜和莫聞馨兩人麵前,讓晗霄的手段威力大減,以至於被寒霜隨手喚出的冰牆一阻,便不得寸進了。


    時來天地皆同力。寒霜心中閃過一句話。


    “這就是氣運加身嗎……”他喃喃自語道。寒霜此時才明白,為什麽前朝的仙人寧可讓神州化為焦土,也要把這力量攫取在掌中。


    “嘖……當年無名陛下是怎麽打垮那些前朝仙人的?”待炎浪和冰牆同歸於盡後,掌律仙君略顯苦惱的神色顯露出來。他身上裂開幾道長長的傷口,絲絲縷縷的淡金色火焰在傷口處躍動,那身仙君華服也顯得有些破爛了。


    “仙君可還要阻攔我們?”寒霜掌中利劍歪歪斜斜下指,離離紫電已然纏繞其上,蓄勢待發。他心中觀想無妄卦意,下一劍便是九天雷落的景象。


    晗霄將長劍筆直豎在眉心,神色肅然,沒有答話。


    寒霜和莫聞馨對視一眼,齊齊殺上。莫聞馨劍氣恢弘中正,劍勢卻宛如瀕死的狂暴野獸,分明是以傷換傷的打法——莫姐姐何時學得的北荒劍術?這個疑問在寒霜心中轉了一轉,便被他拋到一旁。心無旁騖的寒霜劍勢運轉愈發如意,霜火風雷諸般力量流轉不休,天雷擊下、燃起離火,旋即化作凜冽寒風,鋒利的冰刃混在寒風中灑落漫天劍雨,在晗霄身上撕開一道道傷痕。


    盡管掌律仙君防禦之勢絲毫不亂,容色依舊不見驚慌,但是在束手束腳的情況下,衣袍已經被姊弟兩人撕得稀爛,身上的傷口盡是淡金色的火焰升騰。在寒霜劍勢稍緩、重整旗鼓之際,他還抽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軀。


    “著實不雅。”晗霄搖了搖頭,傷口處流動的金焰——或者,按照凡人的習慣,叫做鮮血——驟然暴漲,把寒霜和莫聞馨逼退數步。金焰纏繞在他的軀幹四肢處,化作了寒霜常見的劍士服的模樣。不過這身劍手服飾,樣式古樸、花紋繁拙,明顯是許多年前的樣式了。


    “這是……隱雲衛的製服?”莫聞馨失聲說道,臉上有掩飾不住的驚訝。


    “還是這身舒服……”晗霄鬆了鬆肩膀,晃了晃手中明亮的炎刃,雙手握住,高舉過頂。“雖然有白丘的氣運之力加持,但是你們的本事也算是過得去了。換作平日,我怕是要把你們硬拉進我律部的。可惜……”


    掌律仙君揮下炎刃。“可惜,道不同啊!”


    寒霜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飛掠退開,然而無盡光明透過眼皮刺入他的眼中,仿佛第二輪太陽升起在麵前。緊跟著的,是一陣地動山搖,寒霜想要穩住身形,卻發現自己被無儔巨力甩到半空當中,腳下再碰不到實地,手中的影刃早已消散、零光劍也幾乎脫手飛出——當他催動靈力、強行睜開雙眼時,忽然發現麵前有半座廣場豎直立著、遮天蔽日地橫亙在他眼前,正在極速飛遠。


    百裏仙城,已被晗霄一劍斬成兩爿!


    此時晗霄和寒霜姊弟之間,除了一片虛空之外,再無他物妨礙。


    掌律仙君緩緩走向寒霜和莫聞馨,神色中頗有寥落之意,緩緩道:“你們並不明白我們的悲願。千年來,天上、凡間的運作都是仙冥之功。可你們以為人間沒有盜取氣運的妄人?你們以為天仙裏沒有盜取氣運的敗類?”


    “仙冥、仙冥……什麽天仙,其實還是凡間生靈。”晗霄笑了一笑,似是諷刺,似是無奈,“以凡身周轉神州氣運,你們以為一點代價都不需要付出嗎?”


    “但這和桃花仙又有何幹?你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但我隻看到你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在他人身上的惡行。”寒霜深深吸了口氣,雙手握住零光劍的劍柄,迴道。


    “你問過她是否願意嗎?迴答我!”一彎銀亮的新月斬向掌律仙君,他揮劍格擋。莫聞馨把身軀壓在劍刃上、強硬地推開了晗霄的劍刃,狠狠撞在晗霄身側,雙刃的清姬劍在兩人身上都印出了深可見骨的傷痕,金焰和鏡色混雜在一起,化成灰色的混沌氣流。


    “大義凜然嗎……”晗霄抽出炎刃,刺入莫聞馨的側腹,劍尖從她身軀另一側透了出來,而莫聞馨用力抓住了晗霄持劍的右手。“你們沒見過前朝末年的景象。”


    晗霄的聲音微微顫抖:“那是地獄。”


    “所以呢!”零光劍疾速揮舞,斬斷了晗霄握劍的右手。那右手在空中虛虛握了握,便炸成了一團光焰,燒爛了寒霜整條手臂的皮膚。


    “所以我們發誓,絕對、不會讓那樣的情景再度出現。然而我們終有一死,那時無名就是我們唯一的希望——所以,你們不能帶走她,絕對不行!”晗霄重重踢開已經接近昏迷的莫聞馨,僅剩的左手拔出炎刃後,反手刺入了寒霜的肩頭。


    “你的正義我已經理解了。也許換個時間,我會站在你這邊,但很可惜不是現在。”寒霜一拳砸在晗霄手肘處,另一隻手扭住他的手指,仙君不可抑製地鬆開了手。寒霜用力一推,帶著肩上的利刃向後飛掠,零光劍緊跟著他的步伐。


    “——所以這一招,就請你收下吧!”


    晗霄喘息著,左手從右臂斷臂處一拉,再度抽出了一支烈陽般的劍刃,站直身體麵向寒霜:“那就讓我見識一下濯玉洗劍峰的絕學吧!”


    寒霜握緊零光劍,舉劍齊眉,靜心誠意,然後一劍擊出。


    “一擊當見生死!痛快!”晗霄大笑著迎向寒霜的劍。


    漫天霜降。


    當寒霜從物我兩忘的玄妙境界中取迴意識時,發現晗霄已經跪倒在麵前。他全身上下布滿傷口,胸腹部還有數條開放性的巨創,正噴吐著明滅不定的金焰。喉嚨處更有一道水平的劍痕,幾乎把頭顱斬掉。即使是仙冥的掌律仙君,也再承受不住這樣的傷勢了。


    莫聞馨已經掙紮著起身,三十六枚銀針刺在周身要穴,乳白色的氣流衝入她的身體,她身上的創痕也開始一絲一毫地愈合。


    晗霄用手中黯淡下來的炎劍撐住身體,不讓自己徹底倒下,然後抬頭看向姊弟二人。“看來我確實是托大了,原來天下三成的氣運之力,竟然玄妙如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前朝仙人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雖然恐怕三部仙君齊聚都奈何不了你們,不過……”


    說話間,天際一道紫金雷霆閃過,隨著電光,身著華麗金衣的仙君出現在晗霄左手邊;一道白影憑空浮現在晗霄右手邊,緩緩勾勒出紋理,原來是峨冠羽裳的仙君。


    “至少我們三個能把你們趕出仙冥。不要再來這裏,不要再找無名,為了仙冥,也為了你們自己……”


    掌禮仙君舉起手來;掌法仙君也舉起手來。掌律仙君同樣舉起手——三道微光從他們手中輕輕躍起,匯聚,籠罩住姊弟二人全身。隨後,掌律仙君終於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所以,你們還是篡改了無名……不,桃花仙的記憶?”寒霜一邊用力掙紮,一邊問道。然而被那看似脆弱的微光一照,寒霜的全身氣力就好像被抽走了一般,幾乎動彈不得。


    “是。上古法門冰心訣,本是前朝一塊九霄之上生出的玄冰所留;然而任何修煉冰心訣的人,都會慢慢轉化為玄冰之體。從身到魂,皆是如此。”掌禮仙君沒有看倒下的掌律仙君,而是專注地維持籠罩著寒霜的微光。“不過……無名才是她本應有的名字。”


    “千年前見證過前朝末年那副地獄景象的人,泰半已經重入輪迴了。而年輕一代的天仙和天妖,真的能堅守初心、萬世不易嗎?”掌法仙君麵色凝重,手中變化法訣,也是絲毫不停。“拋卻天仙軀殼,我們也不過是一介凡夫罷了。幸好我們找到了她,在我們逝去之後,擔當大任而有餘。”


    “所以,她和鼎朝開國的無名帝王是什麽關係?”寒霜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勉強問出了一句話。


    “我們隻是幫她成為她應該存在的人。神州、仙冥、妖昊,本就應該屬於她,我們隻是代為保管而已。”掌禮仙君和掌法仙君齊齊說道。


    “是時候還給她了。u看書wwukansco”


    隨後微光炸裂。


    寒霜的眼前驟然模糊。他感受不到分毫力量,不過遠方已經朦朧起來的層雲,卻好像被大力推開一樣,驟然退向遠方。


    然後,寒霜飛快向大地墜落。——與此同時,他耳中傳來一聲尖銳的貓叫。


    不知落了多久後,寒霜身軀一滯,好像砸穿了什麽不可見的屏障。久違的風披拂在他的臉上,卻沒有仙冥靈氣那濃重得近乎粘稠的感覺。而無窮無盡的空虛感從寒霜四肢百骸傳來,好像身體變成了糖塊,緩緩地、緩緩地溶解在無邊無際的水中。


    他終於迴到了凡世。


    本能般地,寒霜動用起身體中和凡人相比近乎無窮的法力,抵禦住大地的束縛。然後,寒霜發現自己和莫聞馨正站在離地百丈的空中,白貓依舊一動不動地掛在莫聞馨背後。在他身下是綿延千裏、寸草不生的荒山,而荒山之外,覆滿白雪的草原遠方,還有幾柱炊煙升起,又被高空的烈風吹散。


    這裏正是賀蘭山。


    寒霜和莫聞馨對視一眼,剛剛開口要互相說些什麽,刹那間,又是尖銳的嘯聲傳來。寒霜聽過這樣的聲音:就在幾日前,濯玉峰上,那個掌法一部的仙人,就是帶著這樣的嘯聲從天而降的。


    冰藍色的流星墜落在兩人身邊。


    ——是無名。


    她定定地看著姊弟二人;寒霜注意到,她那冰藍色的瞳仁,好像是將碎未碎的琉璃盞一樣,裂著交錯的痕。


    “帶我去,見那個叫阿蓮的人。”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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