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府客房,林永忠深受打擊,一副頹唐模樣,兩眼無神,目光渙散。


    張義在一旁見此憂心忡忡,不斷地安慰,可始終無濟於事。


    林永忠口中念念有詞,自說自話,並不搭理他。


    直到房間外麵傳來腳步聲,狄仁傑、趙既和李元芳一起來到房門前。


    狄仁傑和趙既並肩走了進來,李元芳緊隨其後。


    林永忠見到他們,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反應。


    他緩緩地站起身來,用沙啞的聲音問道:“殿下和閣老準備處置我了?”


    趙既輕輕搖頭,臉上掛著一抹溫和的笑意:“我之前剛剛說過,你和錦娘的人生都還很長。”


    林永忠微微一怔,他是個聰明人,如何聽不出趙既的言外之意?


    在片刻的激動之後,他聲音顫抖地問道:“殿下的意思是……要饒我一命?”


    狄仁傑抿了抿嘴,給了林永忠一個肯定的答複:“你做了近十年縣令,此次本就該右遷的。如今馮萬春等人已死,江州諸曹的位置空了下來,我準備舉薦你接任江州長史。”


    林永忠驚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間說不出話。


    狄仁傑走到他的身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恨的可怕之處,就在於它能徹底摧毀人的內心。我感到慶幸的是,你仍然是一個有良知的人。”


    “而且,你是一位好官,這才是我和承遠決定放你一條生路的原因。知恥近乎勇,既然錯了,就要改正,以後要好好照顧錦娘!”


    趙既也開口補充道:“溫開那裏我也替你安排妥當了。忘掉過去吧,一切都重新開始,日子還長著呢……”


    林永忠被這番話深深打動,淚水奪眶而出,他雙膝跪地,叩首不已:“謝…謝……啊哈哈哈……”


    他已嗚咽著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了。


    狄仁傑仰起頭,長長地歎了口氣。


    ——


    數日之後,小蒲村附近的墳場,因故拖延了許久的吳四墳塋終於修繕完畢。


    今天是吳四下葬的日子,因為事涉機密,葬禮沒有大辦特辦。


    隻有如燕、林永忠、錦娘、張義等寥寥幾個參與者,隻是這些人無不莊嚴肅穆。


    錦娘還在癡傻之中,對她那位傾盡所有嗬護的養父,已經沒有任何記憶留存了。


    如燕本該隨狄仁傑、趙既等人出發去揚州,卻因不放心錦娘的精神狀態,陪在她身旁。


    林永忠在張義的陪同下,先是在江邊緬懷了逝去的愛妻與親人,隨後又前來祭拜吳四。


    錦娘雖然已經心智不全,但十分乖巧。


    如燕、林永忠和張義都沉浸在悲戚的情緒,她受此氛圍感染,小臉上也不禁浮現出與之共鳴的憂傷。


    “來,錦娘,磕頭。”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林永忠用心陪伴,至少錦娘不再視她為妖魔鬼怪了。


    不過,錦娘對他還談不上親近和信任。


    因此,對林永忠的指引,錦娘並無即時反應。


    如燕見狀,也在旁邊溫和地開口道:“好孩子,錦娘,給你父親磕個頭吧。”


    錦娘怯生生地看了如燕一眼,乖巧地在地上為吳四扣頭。


    林永忠和張義見此情形,心中雖然十分尷尬,卻也無可奈何。


    這段日子的相處,林永忠的悔悟與彌補之舉,讓如燕對他的觀感有了顯著提升。


    畢竟,林永忠是錦娘血脈相連的父親,如燕也不願意見到兩人關係持續惡化。


    而對於如燕,林永忠隻有滿心感激了。


    他麵帶愧色,誠摯道歉:“如燕姑娘,多虧你的悉心照料,錦娘才得以保全性命。”


    “如今狄公、燕王殿下還有李將軍均已還京。都是永忠的過錯,致使姑娘滯留在江州,實在是慚愧!”


    如燕笑了笑,輕輕擺手,滿不在乎地說:“我和錦娘一見如故,見到她,就像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現在這個樣子,我也放心不下呀。”


    “叔父臨走前給了我一張藥方,說隻要細心調養,錦娘未必不能恢複如初。至少,等她與你親近了,我再離開也不遲!”


    林永忠聽到錦娘還有複原之日,當即激動地承諾道:“如燕姑娘放心,永忠愧對錦娘,如今痛改前非,就算錦娘不能複原,我也努力,叫錦娘重新認我這個爹爹!”


    如燕見林永忠有此決心,心中甚感欣慰,點了點頭:“嗯,吉人自有天相,叔父素來妙手迴春,相信錦娘也不例外,她會康複的!”


    林永忠連連點頭,迴頭望向正凝視著吳四墳塋發呆的錦娘,眼中泛起層層漣漪。


    ——


    至於狄仁傑與趙既一行人,他們當然不是林永忠口中的迴京去了,而是踏上了前往揚州的旅途。


    在林永忠尚未暴露之前,趙既便已命溫開緊急調動官船,隨時待命。


    案件告破後,他們妥善安置了林永忠與錦娘,便不再拖延,即刻登船,順江而下,直奔揚州。


    夜幕降臨,星辰點綴在遼遠的曠野上,明月映照著長江水麵,波光粼粼。


    狄仁傑靜靜地佇立在官船船頭,木然不動,任江風掀動他的衣角。


    趙既與李元芳在船艙中休憩片刻後,遍尋狄仁傑不見,便來到甲板上,隻見他正默默凝視著夜色,迎風沉思。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明了,狄仁傑的心思仍沉浸在剛剛結束的江州案中,難以釋懷。


    李元芳悄然移至狄仁傑身側,笑著開口寬慰道:“江州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林永忠悔過自新,重獲新生。”


    “錦娘也還有好轉的機會,被平南侯荼毒的百姓都得到了補償,陛下也下詔減免五平三年的賦稅。”


    “至於薛青麟之輩,自是罪有應得,就連吳四也得到了妥善安排,他有錦娘這個女兒為他送終,日後祭祀不絕,您還在傷懷什麽呢?”


    狄仁傑聞言,卻隻是默默不語,胸中塊壘,難以排解。


    許久,他才緩緩啟齒,聲音低沉而凝重:“誠然,亡羊補牢,猶未遲也。然而,悲劇一旦發生,即便我們傾盡全力去彌補,那些深深刻在人心上的傷痕,卻永遠無法徹底撫平。”


    “就像林永忠和錦娘雖然複仇,可死去的家人們再也不能複生,複仇的代價也難以抹去,在他們的生活中永遠地留下了印記。”


    李元芳聞言,頓感頭大,求助一般看向趙既。


    趙既聞狄仁傑之言,亦陷入沉思之中:所謂遲到的正義非正義,狄仁傑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況且,狄仁傑話裏話外,何嚐說的是林永忠一家?


    分明是借林永忠一家,指代死枉死的黃國公李靄一家,還有成千上萬被牽連的李姓族人。


    退一步講,即使遲到的正義非正義,可總歸好過沒有正義。


    林永忠複仇了,可是黃國公案慘遭牽連的李姓宗室卻依然在水深火熱之中。


    他們如何複仇呢?


    這就又不能不牽扯到武三思,繼而牽扯到武則天,這才是狄仁傑難以釋懷的真正原因。


    如果趙既不來,如果不是揚州再度案發,以狄仁傑這種情緒狀況,也難怪他要“掛印封金”而去,不願再迴朝麵對武則天。


    望著李元芳求助的目光,趙既隻能無奈地歎息一聲。


    他難道就有什麽靈丹妙藥,能立刻解掉狄仁傑的心結嗎?


    能解此結者,也隻有時間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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