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怒視著張正義,卻又不能明說他曉得張正義識字,憋了半天,才揮揮袖子道,“錄事員,你代證人讀誓詞。”


    錄事員小心翼翼的答應了一聲,趁著法官不注意,給張正義也行了個禮,才倒背如流的將證人誓詞背了一遍。


    張正義聽得津津有味。


    杜和也精神起來,神采奕奕的聽著庭審。


    宣誓完畢,法官繼續問道,“證人有何證言?”


    張正義愣了愣,“沒啥證言啊,我就是來指證的。有證言我來幹啥,我不識字啊大老爺……”


    法官一臉的難受,恨不得一法槌將這個混不吝的嘴巴砸爛,奈何他身為法官,隻能繼續下去,若是當庭發作被上頭知道了,那他的烏紗帽可就懸了。


    忍了又忍,法官忍不下去了,幹脆對杜和說,“被告帶證人指證吧。”


    杜和倒是沒什麽負麵情緒,答應一聲就開始了。


    被告得在那小座位上坐著,不能到處走動,杜和就站起來,兩手撐著椅子外頭的一圈圍欄,對張正義說,“張大哥,你先說說你是幹什麽的。”


    張正義笑嗬嗬的說,“咱就是個農民……哦哦,我是開賭檔的,這是我手下管事兒的。”


    看杜和表情尷尬,張正義才想起來自己嘴皮子一禿嚕直接把平時應付上頭人的說辭拿出來了,連忙更正了過來。


    杜和鬆了一口氣,繼續問道,“大哥幹這個多久了?”


    “八年了,老婆都討了六個來迴咯。”


    張正義一臉感慨。


    杜和點了點頭,選擇性忽視了張正義的後半句話,接著問道,“張大哥認識一個叫胡六的人麽?”


    “那當然的認識了!這廝欠賭債欠到連我都驚動了,是何等的厲害,你要知道,我那個賭檔,一百塊以下的賭債,我是從來不過問的!”


    眾人嘩然。


    一百塊錢,對於在座的大多數人來說,都不是一筆說拿就拿的小數目,但是從張正義的口中說出來,似乎就跟十塊錢沒什麽區別。


    張正義注意到了眾人的反應,得意一笑,靈機一動揚聲道,“歡迎眾位來我順意賭檔玩兒,來就送一塊大洋啊,贏了不搶,輸了給借!老婆孩子都能押!”


    別說,張正義這一波現場宣傳,倒是真有幾個人麵有意動的,怕是下了班就要去體驗體驗來就送一塊大洋的感覺。


    杜和咳嗽一聲,給張正義連連使眼色,張正義才略作收斂,杜和繼續問,“那如果有人欠債,又不認,你怎麽找到他?”


    張正義大喇喇的一擺手,旁邊的賭頭就弓著腰送上了一份文書來,放到了張正義的手裏。


    張正義將文書用兩個指頭提著,轉了一圈,讓大家都看到上麵的東西,雖然提反了,不過大家都看清楚了上頭的借據二字,和底下的手指頭印。


    和外頭的畫押隻畫一隻手指頭不同,張正義的手印是整隻手掌都在上頭,看起來像個巴掌印,紅彤彤的蓋在紙上。


    “看到了吧?借錢呢,是要畫押的,我不管你是誰叫什麽名,到時候我隻對這個押說話,是簽借據的人,不承認,不還,老子就給你留個印,再不還,就斷一隻手指。”


    一個承發吏忍不住問道,“若是再不還呢?”


    張正義瞥了他一眼,隨意的道,“老弟,再不還會怎麽樣,你隻能去江邊問了。”


    眾人齊齊打了個冷顫,能將這事說的這麽坦然的,也就這位了。


    杜和看法官神色不好,連忙繼續說了下去,“張大哥,那這位胡六,欠的欠款是在什麽階段還的呢?”


    “什麽時候還的,我還真記不清了,不過咱可以自己看看。”張正義咧嘴一笑,身旁的賭頭如臂指使,突然跳了起來,將胡六撲倒在地,手上一用力,就將胡六胸口一塊衣服撕了下來。


    胡六怪叫一聲,似乎痛極,連口水都噴了出來。


    賭頭將那塊布料扔到地上,驚唿了一聲,扭頭對張正義說,“大哥,這小子把烙鐵印子給毀了!”


    張正義意外的“嗯?”了一聲,卻因為方位原因並沒有看到,連連喊道,“把人提起來,方便老子看!”


    賭頭連忙陪著不是,將拚命掙紮的胡六給提了起來。


    於是乎,所有人都看到了胡六胸口上那個還滲著血的傷口。


    那是一處新傷,不過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傷口周圍的皮膚是老傷才有的樣子,所以這一處傷是新傷疊在舊傷上的,而這塊新傷看起來就像是將一整塊皮膚劃爛了,到處都是縱橫交錯的條狀傷口,幾乎將那裏的皮膚都割掉了,看起來十足滲人。


    杜和皺著眉頭,沒想到胡六竟然提前一步將自己的印記劃掉了,看來他發現了張正義的時候,就有所察覺,所以才會有了休息室裏頭那一聲若有若無的慘叫吧。


    胡六的臉上都是汗水,蒼白著臉說,“明明這是我昨天才弄傷的,你怎麽就能顛倒黑白,請人來汙蔑我?我根本不認識這兩個人!”


    杜和歎息一聲,搖了搖頭,“你忘了一件事。”


    “什麽事?”


    胡六下意識的反問。


    杜和拿過那張借據,指著上頭的畫押印記說,“你忘了你畫過的押,這手印清晰無比,至少有十幾處可以看的十分清楚,你若是覺得還能狡辯,就印一張手印過來比較一二,到時候就清楚了。”


    胡六張大嘴巴,“你說什麽?”


    “沒料到吧,烙印並不是必須的東西,如果我想,隻憑借這一個手印就能定你到底有沒有寫過這張借據。”杜和彈了彈借據上的手印,將東西還給了張正義。


    “不可能!你在誆我!”胡六大喊道,眼神慌亂。


    杜和搖了搖頭,冷靜的道,“指印上有兩處刀傷,還有你的手掌紋路,你手心應當有一顆痣的。”


    胡六下意識的握緊了手。


    “那又能證明什麽?他強迫我簽訂借據以此來壓榨我在賭檔表演魔術,我難道不能反對嘛?”胡六的腦子飛速旋轉,迅速的給自己想了個理由出來。


    杜和無奈的歎息,“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能否解釋一下,號稱自己是杜和的時候,為什麽會在四年前,簽訂的借據上,寫胡六這個名字?那個時候,可沒有人追殺你,我去年才迴來,你完全有大把的時間來給自己喊冤。”


    “所以,你為什麽既沒有迴家,又沒有告狀,反而安心的在賭檔裏頭用胡六這個名字騙吃騙喝,欠債不還呢?”杜和輕聲問道。


    胡六如遭雷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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