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的表情在聽到榔頭耿直的承認自己是被人賣進了黑工廠的時候,有一瞬間的凝滯。


    他仔細的分辨著榔頭說話時候的微表情,想從榔頭的臉上分辨出一絲一毫的偽裝,但是沒有。


    杜和便知道,榔頭是真的經曆過這段黑暗的曆史,當過人蛇手中的籌碼,毫無人權的被從一個地方賣到另一個地方去。


    打從民國初始,杜家與陸家就不再買奴仆了,因此杜和從小時候開始,家裏頭的長工和幫傭就都是雇來的,後來到國外留學,杜和才知道了被人賣到異國他鄉的人是多麽淒慘無助。


    杜和忽然理解了榔頭身上的那一股子生硬與不屈。


    或許是見過了人性的黑暗,所以才最大程度上的尊重自己的天性吧,杜和想。


    “榔頭哥,你是怎麽被人賣了的,能說說?”杜和輕聲問道,覺得自己聲音再大一點都會觸動榔頭最敏感的那根神經。


    榔頭聽到這句,倒是沒有立時迴答,撓了撓光溜溜的腦袋,榔頭耷拉著頭坐了下來,想了想說:“我本來是在鄉下種田的,兄弟一口人,種多少田吃多少飯,過得十分自在,後來鄉鄰那些女人們嚼舌頭,說我老大不小不成親,說我有病,我不願意聽他們扯老婆舌,就想離開那,換一個地方種地……”


    “然後灰老鼠那廝就找上門來,說願意免費給我換一塊地,將蘇州那邊的肥田給我,我高高興興的簽了文書去蘇州,才出門就被他做套騙了,騙了我得地,還把我的人也給騙了,我簽了那個勞什子的文書才知道,那是三十年的勞工合同,我不去,就要直接坐牢,後來我去了,任命去了造船廠,可是還是要坐牢。”


    榔頭的敘述中沒有夾帶什麽情緒,冷冷清清的把自己的前半生說完,榔頭好似鬆了口氣似的,驚訝的抬頭望著杜和:“阿和啊,我這一說出來,心裏頭還怪好受的,難不成你還有什麽招數,能叫人舒坦啊。”


    杜和微微搖了頭,難過的坐在榔頭旁邊,啞著嗓子說:“不是的,心裏頭有什麽不痛快的事情,說出來之後,聽的人就能幫你分去一半的不痛快,你自然覺得痛快起來了。”


    榔頭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那多不好,要不你再給我講一遍,我的事情,還叫你不痛快了,這可不合適。”


    杜和給榔頭逗笑了,想了想說:“所以你進來之後見到了灰老鼠,就想把他騙你的事情清算掉?”


    榔頭“嘿嘿”一笑,“騙了我幾十畝地,打他幾頓可太劃算了。”算是默認了杜和的說法。


    杜和卻沒有讚同,閉目尋思了幾秒,杜和忽然問道:“大哥會種水田麽?”


    榔頭露出懷念的表情,仰著頭,帶著迴憶的神色,笑嗬嗬的說:“水田、旱田、梯田,叫是田地,就沒有我不會種的,阿和,你是不知道,自己種莊稼,看著種子撒下去,秋天收迴來一大堆種子的感覺,那感覺,那感覺,真帶勁啊。”


    “今年如果有機會迴家的話,我也去種種田,感受感受那感覺有多帶勁兒。”杜和拍了拍榔頭的肩膀,起身迴了自己的位子。


    沒有把握的時候,杜和即使說出來要給榔頭田地種,榔頭大概也不會相信,莫不如等時機到了,送他一場驚喜。


    杜和一想到榔頭迴到田裏頭種地的歡快場景,臉上就忍不住帶了點笑意。


    有的時候像榔頭這樣活得簡簡單單也蠻好的,不必像杜和那樣要辛辛苦苦的安撫好很多人才能順利的學習魔術,也不必等待一個虛無縹緲的機會,就悶頭努力,總有等到收成的一天。


    正在思考如何幫助這個簡單的大哥達成願望,坐在那裏好半天的榔頭忽然站了起來,大著嗓子叫道:“我說阿和啊,咱倆剛不是在說你那筆錢的花銷麽,怎麽就扯到我身上去了,你就告訴哥,你到底是用那麽老多的金子買了什麽了吧?”


    杜和抿了抿嘴,不用看也知道,多少人因為榔頭這一句話而將注意力放到了杜和身上去。


    無妄之災啊,無妄之災。


    杜和念了兩句靜心咒,才將沸騰的血液平息下來,恢複了平靜的心態。


    微笑著看著榔頭,杜和一臉關切的說:“既沒有買煙土,也沒有買姑娘,那筆錢去了他們最該去的地方,我一分都沒有動用,全都送給別人了,不過如果能剩下那麽一兩半兩的,我倒是想給大哥買點藥。”


    “我又沒病,買藥幹嘛?”榔頭奇怪的反問。


    “缺心眼也算是病吧。”杜和忍不住暗戳戳的說。


    榔頭這才反應過來杜和的意思,環顧了一圈,眼睛一瞪,握緊了拳頭比了比,吼道:“看什麽看,我兄弟說了,一分錢沒花,都送人了,你們要是不信,捅我的拳頭說話!”


    杜和有種想要撞牆的衝動。


    這到底是哪路神仙送來的大哥,榔頭還真是人如其名,辦起事來又狠又疼啊!


    和杜和想的一樣,榔頭這一套在軟弱點的監室裏頭可能就奏效了,但是在有著老戴坐鎮的監室裏,他的話隻能起到反作用。


    本來還沒有想要怎麽著的囚犯一聽到榔頭這充滿了求戰欲望的話語,立時就站了起來,晃動著脖子關節,朝著榔頭圍了過去。


    杜和長歎一聲,和榔頭站在了一起,估摸著監室裏的人數,暗想他前幾天的雞湯大概要白喝了。


    就在這個當口上,一直穩如泰山的老戴動了。


    人未到,聲先到,老戴極其標誌性的沙啞嗓音在千鈞一發,緊張到極點的監室裏頭響起來:“吵吵鬧鬧,莫不是都當我死了不成。”


    “不敢!”


    “不敢不敢!”


    眾人立時就軟了,此起彼伏的喊著冤枉哭著屈,紛紛指責杜和二人挑釁在先起來。


    老戴原本盤坐著的姿勢忽然動了,保持著雙手扶膝的姿勢,老戴居然隻靠雙腿的力量站了起來,身體不搖不晃,如同標槍般直直立起。


    這個動作在武術上有個專門的稱唿叫‘拔’,也有叫幹拔的,是十分考校功夫底子的動作,老戴以耳順之齡做到這點,本身就說明他巔峰的時候水平遠高於此,令人敬佩。


    眾人被老戴硬橋硬馬的方式震懾住了,一時間都閉上了嘴巴,恭敬地讓開了一條路,讓老戴背著手一路走到了兩夥人中間。


    何其熟悉的場景,曾幾何時,杜和也曾經做過阻止兩夥人衝突的事,隻不過杜和比起老戴來說,煙火氣更重,也更著相一些,老戴做來就顯得不沾煙火氣,自然的多。


    “戴先生,我的兄弟就是太重情義,有口無心,沒有開罪各位獄友的意思。”


    杜和惦記著老海叔的事兒,對老戴更加尊敬,未等老戴開口便主動的服了軟,下了台階。


    老戴未置可否的樣子,矮小幹癟的身體在囚衣裏晃蕩著,看起來莫名有些像是老海叔的身形。


    都是幹瘦,仔細看又有爆發力的類型。


    “這幾天,因為新人,監室裏一直不大太平,大概是財帛動人心,本來,你們的人還困在這裏,心就該當踏實一點,先把牢子蹲夠了再說。”


    “但是人心哪是講道理的玩意,既然今天人都在,索性就把事情說清楚,說開,免得猜來猜去,鬧些無謂的爛事出來。”


    老戴的聲音不疾不徐,嘶啞中又有著叫人服氣的公信力,再加上積威猶在,即使是心裏頭想法不一,麵上的每個人都認認真真的聽著他的教誨。


    “杜和,你意下如何?”認識這些天以來,老戴第一迴正兒八經的喊了杜和的名字。


    如同所有被家長直唿姓名的熊孩子一樣,杜和瞬間後背一緊,精神一震,迅速答道,“沒問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魔術之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名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名寒並收藏魔術之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