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杜和還不知道他順了老河底子的錢袋子已經被發現了,揚了揚手裏的鈔票說:“這票子不能平白出,誰要票子,就拿個大小一樣的紙來換,報紙煙紙都行,過時不候啊!”


    杜和話音剛落,十幾張顏色不一的紙片就堆在了他的眼前,就連剛剛還一臉焦急的金榮都摸出了一張煙葉紙來,皺巴巴的展開放在杜和的麵前。


    杜和忍俊不禁的將眾人的紙張收在了一起,在手心裏疊、按、揉,不一會兒,那些紙張就都變成了一個小方塊,杜和的袖子一動,手一揚,十幾張花花綠綠的票子就從杜和的手裏頭飛了出來。


    “來,白紙變鈔咯!”不用杜和提醒,十來個人就打成了一鍋粥,叫罵著搶奪了起來,站在杜和身邊的金榮受到的攻擊最多,很快就被掩埋在了人堆下邊,扯著嗓子慘叫起來。


    杜和則施施然的端起了金榮的飯碗,走到了老河底子身邊,自己舀了一碗湯喝。


    老河底子微微揚起頭,渾濁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掃過杜和,沙啞的說:“後生仔,你想奪我的位?”


    杜和搖了搖頭,“我隻是想喝碗湯,然後再好好睡一會兒,他們總這樣調侃我,不用外頭的人審,我就受不住了,隻能出此下策。老哥哥,我無意與你作對,不過頭迴進來,不懂規矩,得罪之處還請海涵。”


    說著湯碗放在了桌上,一張大額的鈔票順著湯碗遞到了老河底子麵前。


    “雕蟲小技,不過是想找個機會同您聊兩句,解除誤會而已。”


    杜和滿臉的慚愧,主動表達了自己交好老河底子的誠意。


    雖然不知道這麽一個看起來風一吹就倒的老頭子為什麽能夠鎮壓一個監室二十來號的青壯,聽說還是這一棟樓的老大哥,不過杜和向來知道聽人勸吃飽飯,老前輩的話有很多時候都沒什麽用,但是偶爾還是很有用的。


    比如說剛來一個地方的時候,要拜碼頭。


    再比如說,很多事情都沒有看起來的那麽簡單,是有反常即為妖。


    既然那麽多青壯都服從老河底子,杜和也很樂意通過這麽一個人,來達到交好監舍的目的,交好一個人總比交好十幾個人要容易一點吧。


    而第一迴被年輕人這麽簡單粗暴的送禮,老河底子也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了杜和這天馬行空的想法。


    老河底子看著那張票子,緩緩的笑開了,粗糲的指頭點著桌麵,老河底子沙啞著嗓子開了口,“攪渾水,叫那幫蠢貨互相敵視顧不上你,趁機來討好我,恩威並施,連消帶打,還同我搭上了話,進退自如,嗯,好計策,好心計。後生仔,你是誰帶出來的徒弟?青幫?還是海外那幫子二倚子?”


    老河底子似乎是個大煙槍,一口牙都快爛完了,舌頭也少了一塊,說起話來含糊不清,似乎是嘴裏含著東西一般,如果是平常人,即使能忍住不嫌惡,那也一定沒耐心去辨認他的話,杜和卻認認真真的將他的話聽完了。


    杜和總是感覺,老河底子身上有一股子熟悉的氣質,不是他那略帶蘇音的話語,也不是這看起來就慈祥的老臉,杜和就是感覺,老河底子的氣質,似曾相識,叫他莫名的有種親近感。


    沒否認沒承認,杜和想了又想,還是破天荒的突破了自己的理智,突兀而又小心翼翼的問:“敢問老哥哥貴姓大名?”


    老河底子看著底下打成一團的犯人們,也不在意杜和沒答他的話,隨意的說:“沒名,唔姓特,你叫我老特。”


    “原來是戴先生。”杜和了然的點了點頭,心裏頭對老河底子的來頭有了一點猜測。


    這老人看起來六十開外了,年紀比老海還要大,看起來在牢子裏頭蹲的時間也不短,多半還得繼續蹲下去,姓戴,六十多歲還犯了大案子的人,杜和的記憶裏隻有一個,還是老海叔在杜和小的時候當做故事講古講給他的。


    “……戴先生,我小時候聽過一個故事,說三十年前,有一位大俠,武藝高強膽大無比,為了劫富濟貧,居然敢單槍匹馬的搶了宮裏頭的生辰綱,據說還是一位來頭不小的貴人的,在當時引起了老大的一場波瀾呢,這人若是活著,應該與戴先生差不多歲數,戴先生曉得不?”


    杜和也學著老戴的樣子,看著熱鬧,口中說著和熱鬧絕不相幹的話。


    老戴眼神一凝,“誰同你講的?”話一出口,杜和眼見著老戴剛剛還渾濁不堪的眼神裏閃過了名為殺氣的東西。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杜和還是明明白白的感覺到了那一瞬間被什麽冷冰冰的東西從背後劃過的恐怖。


    “我也記不得了,就是有這麽個印象。”杜和扯了個謊,給海叔打了個掩護。


    老戴明顯是不信,敷衍的說:“噢,那年月的陳年舊案,鬼曉得是誰。鐵頭,拉開他們,每個人看一個小時的洋片兒。”


    老戴煩躁的站了起來,又迴到了專屬於他的那個床鋪上,盤膝而坐,臉朝著牆壁,沉寂下來。


    疤臉鐵頭則抽空喊了一聲,拿出了真本事,一人一下,將參與了混亂的人都推到了地上。


    這個時候,看守才慢悠悠的從監舍門口路過,對屋裏的情況視而不見一般,看守敷衍著掠了過去。


    “都聽著了吧,還用爺爺教你們怎麽看洋片兒麽?”


    鐵頭冷喝了一聲。


    眾人打了個哆嗦,老老實實的低著頭爬了起來,還不忘把那搶來的額票子揣迴懷裏,才麵向鐵欄杆站成了一排,手抱著頭,一人一個馬步紮了起來。


    疤臉挨個檢查完畢之後,也紮著馬步蹲在了他們旁邊。大聲叫道:“距離放風還有一個小時,誰敢亂動,老規矩,抱一個月的桂花樹!”


    杜和湊到了老戴的旁邊,不顧老戴明顯的裝作看不見,小聲問:“老戴,桂花樹是什麽?”


    “你想抱?”老戴吐了一口氣,轉頭邪笑著。


    杜和連忙搖頭如撥浪鼓。


    老戴重新閉上了眼睛,“滾遠點,不然你也去看洋片兒。”


    杜和看老戴莫名其妙的壞起來的脾氣,心情卻好了不少,樂嗬嗬的滾到了自己的中間鋪位,五心朝天的一躺,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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