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不見了。


    阿海通知了太太之後,倆人到了杜和的東廂一看,早就人去樓空,留聲機裏依舊播放著杜和讀書的聲音,但是案子上的書已經被隨意的扯了兩頁,做了個小機關,讓留聲機不停運轉。


    杜母簡直怒不可遏,以為杜和是溜出去看街上柳門的戲班表演。


    最近幾天元旦日,蘇州大小戲班都出動了,甚至平時讓人看不上的團春的也出來說點段子,混幾個銀元留著過年,按照杜和的性子,一定坐不住的。


    杜母很快鎮定下來,吩咐幾個家、仆人上街尋找,務必將少爺妥帖帶迴來。


    阿海領命帶人去了,杜母捂著心口,壓抑著自己心裏不好的想法,緩緩踱迴主屋,本來想床上歪一會兒緩緩神,卻剛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子香味兒。


    杜母雖然供奉佛龕,卻也隻是早晚一炷香,平時不會多動,這股子香味兒開始還讓她有些疑惑,很快,她就看到了佛龕上還沒擦幹淨的灰痕。


    杜母猛然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大,難以置信的打開了香爐。


    幾個唿吸後,所有的仆人都聽到了主屋裏速來平穩莊重的太太在幾乎尖叫的喊人:“來人!”


    杜和果然沒在街上,所有做花活兒的地方都找遍了,也顧不得顏麵的問了街坊,沒有人注意到杜和,杜母的想法在晚上變成了現實,杜和走了。


    杜和身無長物,出來的時候他隻來得及換了身衣裳,此時正抱著膀子縮在一處冷冷清清的船塢裏頭,等著船家開船。


    行李都在耳房裏,也沒人敢給他,他懷著一肚子的委屈和不甘,就那麽光著兩手從家裏麵跑了出來。


    二十一歲離家出走,杜和此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今天。


    他一向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聽話懂事孝順是街坊們對杜和的一致看法,可以說除了性格有些執拗,杜和其實是很多個姨母們的理想女婿。


    然而杜和今天就大膽了一次,就這一次,直接就捅破了天,把禍事一下就闖了個底掉。


    在典當行當了自己的手表,換了兩個小頭銀元,杜和明知道是虧了,可也隻能忍著。


    典當行的人慣會看人情,急著出手的價格能有原來三成就頂天了。


    雖然兩個小頭銀元也足夠一個單身漢活過一個月,可是下一個月,杜和如果沒有找到轉機,就會麵臨著可怕的後果。


    船費不貴,才一角錢,合著不到三十個銅元,還不夠杜和一盤糕的價錢。


    可是當船家給他找錢的時候,他才真正有些緊張了,為了船家毫不掩飾豔羨的眼神,也為了自己的前途。


    那一袋子細碎銅元,就是他以後所能依仗的所有,如果連這些都沒了,杜和可能會在這個冬天裏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一條沒結冰的河裏。


    很快,一聲號子,船家撐槁一動,小船就竄出去十幾米遠。


    杜和忽然就開始麵對外麵的世界,杜家卻已經陷入了絕對的凝重之中。


    所有的仆人都戰戰兢兢的立在下首,不時有幾個零星的人趕迴來,匯報幾句,就走進人群裏跟著等。


    杜母麵無表情的聽著,身上即使是在溫暖的屋中也裹上了一襲狐裘,一盅藥被熱了放涼,涼了再熱,杜母絲毫沒有去喝的意思。


    將近半夜,最後一個人迴來,猶猶豫豫的將一塊手表捧到了太太跟前。


    他堵上自己一個月的月錢,贖迴了這塊不敢肯定的手表,就是想在太太那裏搏一搏,若是博對了……


    “哪裏來的?!”


    杜母看了一眼,猛然拔高聲線。


    仆人知道,自己賭對了。


    抓到了一根線頭,對於杜家來說,剩下的事情就簡單了,不到一個小時,杜和離開蘇州的經過就被原原本本的還原出來。


    杜母皮裘裏麵的手指越攥越緊,等聽到杜和在太倉下了船,失去了消息之後,雙眼有些無神的念了兩句:“阿海……太倉那裏,有條鐵路吧。”


    阿海應了一聲,頗為幹澀的說:“是的太太,滬太鐵路。”


    滬太鐵路,從太倉發往上海,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此時杜和應該已經踏上上海的土地了。


    連魁班,就在上海。


    “這孩子……這孩子,他怎麽就不聽呢……”杜母雙眼發暈,自己到底沒看住兒子,對不起丈夫不說,還讓兒子自己孤身一人陷入不利境地。


    她對不起杜家的祖宗。


    杜母的眼皮子越來越沉,隻覺得自己似乎再也撐不住了,自己掌家這麽多年,為的就是讓孩子迴來有個便利。


    現在倒成了滯礙。


    “太太,小的願意去上海尋少爺,務必讓少爺盡快歸家!”剛剛買迴手表的年輕人猛然抬頭,滿眼渴望神色。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阿海,他當了幾十年管家,還能不清楚年輕人的想法,但是現在卻不是時候。


    給那年輕人使了個眼色,阿海揮了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壓低聲音對杜母說:“太太,少爺剛到上海,還能挽迴的,江班主不是還在麽……江班主跟老爺那麽好的關係,一定要關照的,我們寫封信去,他一定會答允。”


    “信倒是能寫,可再將他押迴來,他還是會跑,阿和又不是我養的貓狗,我豈能日日關著他呀……”


    杜母思緒有些混亂,虛弱的用帕子捂住嘴巴咳嗽兩聲。


    阿海有些擔憂的說:“太太還是先把藥喝了吧,身子不好,少爺迴來了又該愧疚傷心了,老爺爺也不願意見到的。”


    杜母點點頭,有些觸動,端起藥盞一飲而盡,仿佛裏麵不是苦藥一樣,眼也不眨。


    阿海知道宅子裏也就自己能勸勸太太了,索性就坦白的說:“太太,少爺那個脾氣,強拉迴來怕是不妥,不如讓他自己知難而退,我們再好好說說,興許就能體會太太的苦心了。”


    杜母眼神一亮。


    她本來也不是養在深閨的婦人,剛剛心神混亂看不清楚,如今阿海一點,她轉瞬就知道怎麽來辦。


    很快,一封杜母親筆寫的書信就由阿海火速送往電報局,星夜發往上海連魁班,對象毫不意外的是班主江中葉。


    所謂堵不如疏,教導孩子做事有很多種辦法,硬來是最不可取的一點,杜母將自己的擔憂和叮囑都告訴了江中葉,相信同為父母,他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而此時的上海灘,正是燈紅酒綠,一片人間好景象的時候。


    杜和下了火車,有一瞬間以為自己迴到了英國。


    到處都是外國人,金發碧眼的,棕色皮膚的,洋車洋火,甚至還有熟悉的英式建築。


    他有些不適應的用手扇了扇不大新鮮的空氣,小心翼翼的避過地上的穢物,走出站台。


    少年人通身貴氣,拎著個錢袋子,身姿挺拔的站在那,在本地人看來就是一幅待宰的樣子,更何況杜和還有些輕微的潔癖。


    這幅少爺做派很快就引來了一個眼明腳快的車夫。


    殷勤的給杜和行了個禮,車夫一點都不怯場,一開口就是一嘴地道的上海方言,笑嗬嗬的問:“先生要去哪兒?十五個銅元,全城送到!”


    杜和想了想,決定講一下價錢,鍛煉一下節儉,遂問道,“去李家廠,十四個銅元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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