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內的繁華依舊在延續,可即便是在繁華如斯的汴京城內,終有一些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


    比如:此時城東一間殘破的廟宇內,正蜷縮著數條瘦弱的身影——


    廟宇前,兩扇原本朱紅色漆的山門,早已朱漆脫落,斑駁得看不出顏色,隻剩內裏木製的門板,顯露出灰突突的一片,無力的斜掛在兩側半坍塌的牆垣上。


    往裏,即是正殿。說是正殿,卻也破敗不堪。四麵穿風不說,天若晴時,還能堪堪忍受,若是一到了下雨天,那是外麵下大雨,裏麵落小雨,沒有一處不漏的。若是碰上個滿月的大晚上,又是睡不著地,仰躺著,抬頭看個星星,倒也顯得愜意非常。


    隻是,除了味兒不怎地好聞,不閑嗆人,不講究地就好——


    此廟,原也不知是供著哪尊神佛。此時,殿內除了,屋頂與四周滿布的蛛網、煙塵外,正當中的神座上,泥胎神像早已風化破敗的,看不出原來麵目。


    緊靠著神像的一邊,角落處雜亂地,鋪墊了些許的稻草。許是這稻草沾了水,內裏腐敗了的緣故,殿內那股黴爛的味道,八成都是由此散發而來。


    原本放置在神像前的供桌,已被移至了一旁。上麵,胡亂地堆放著,幾床黑得發亮的破舊被褥。想來這供桌,卻是被征做了,蜷曲於此處幾個的孩子的床鋪。


    “虎子哥哥,芯兒好餓!”


    借著傍晚殘陽,投入殿內的斑駁光影,蜷縮於幽暗角落內的,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小女孩,伸手拽了拽身旁稍大一點的男孩。一雙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緊盯著男孩手中,那一小塊黑乎乎的燒餅。話頭剛落,小女孩又咽了咽口水。


    被稱為虎子的男孩,有些為難的看了看手中的燒餅,抬頭卻又見著,那小女孩眼饞的模樣。髒乎乎的臉上,懸而掛起一抹溫軟的笑意。隻見,他揉了揉小女孩的頭,道:“芯兒,這餅你拿去和黑子他們幾個分著吃了吧!”


    別看隻是這麽小半塊的燒餅,卻也是他們僅剩地一點吃食了。可,即便是這麽巴掌大的一塊餅,給誰填肚子都不夠啊!更何況,自己的身邊還圍著五六個孩子。


    “虎子哥哥,給你,你也吃些——”小女孩接過那燒餅,即刻笑彎了眼睛。卻也不忘,伸手掰了點下來,說著話,就往著男孩的嘴裏送了去。


    哪知,那男孩隻是下意識地舔了舔唇,而後執意將湊至眼前的,那丁點的吃食,又給推了出去,道:“芯兒乖,虎子哥哥不餓,你們吃!”說著,男孩起身就往外走了去。原來,卻是幾步來到屋簷下的水缸前,撈起一勺涼水,就咕咚咕咚,往著嘴裏猛灌了下去。


    “虎子哥,你說良大哥,他還會迴來嗎?”


    不知什麽時候,一個個子瘦小的男孩,已經走到了虎子的身旁。乘著後者一個愣神,硬是將自己手中的一小點燒餅,塞進了虎子的嘴裏。


    “良大哥說了會迴來,就一定會迴來的!”


    “可是——”


    “沒什麽可不可是的,他說了會迴來,就絕不會誆騙與我們!如今,怕是,怕是,有什麽事在路上耽擱了而已——”


    虎子口中言之鑿鑿,可是望向麵前,比自己要矮小上一個頭的黑子的眼中,卻盡是迷惘。其實,此刻他的心裏,卻也是沒個底數!說起來,許是,自己才是這群孩子中,最怕被人再次遺棄的那一個吧!


    虎子作為年紀最大的孩子,自是將照顧好每一個孩子做為己任。可,說穿了,若是放在尋常人家家裏,他這年紀,也不過還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


    他們這幾個孩子,都是前幾年一起流落到,這汴京城內的孤兒。平日裏,皆以著乞討為生。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更何況,是處於如此殘酷的現實環境中。


    殘酷的現實,幾乎是逼迫著他在一夜之間長大。沒有大人的守護,作為年紀最大的孩子,他就必須要守護這些年幼的。


    若是誰欺負了他們,他便去欺負迴來。雖然,每一次,他都是被揍得慘兮兮地。


    若是討得了吃的,他就會像著方才一樣,笑嘻嘻地總是推脫著自己不餓,讓其他孩子吃。


    若是討得了銅錢,往往還沒在手中焐熱,又被那些不要臉的成年乞丐給奪了去。即便會再次被揍,他也要叫喊著,去搶迴來。


    每每,當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時,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沒事的,虎子,再忍忍,一切就都好了。


    還記得有一次和幾個成年乞丐爭食,自己這小細胳膊、小細腿的又哪會是那些成人的對手。可是,但凡一想到,身後那一張張期盼的小臉,每次被無情地打倒在地,他又會咬著牙,忍著痛,艱難地爬起來。明知搶不過,卻又發狠似的,撲上前去,直到再次被狠揍——


    就在他絕望地等著,那一下重似一下的拳頭,再次落到身上時,卻是一個年輕男子的爆喝,嚇跑了那幾個乞丐。而,當初救了自己的那個年輕男子,就是此刻他們一直心心念念的寧良——良大哥。


    自那次被救了以後,良大哥就時常會接濟照顧他們。聽那些個乞丐說,良大哥是在吉祥賭坊為何老大做事的。也因著,平日裏,有良大哥罩著他們幾個乞兒,那些個成年的乞丐,再也不敢輕易地跑來欺負他們。


    隻是,半年前的一天,良大哥突然說自己要去替何老大辦些差事,許是這大半年內都不會再迴汴京。走之前,囑咐著他們要照顧好自己之外,還特意留了些許的銀兩。


    可,良大哥前腳剛走,那些個乞丐就仿佛已得了信,這銀子還沒在他手裏焐熱,轉手又被那些乞丐給劈手奪了去——


    眼下這眼看,大半年都過了,卻還遲遲未見著良大哥的蹤影。


    “哼嗯,還指望著你們的良大哥哪。不如實話告訴你們,你們的良大哥怕是再也迴不來了!”就在此時,伴著一陣冷笑,兩個成年的乞丐,卻是一前一後闖了進來——


    “放你的狗屁,就算你死了,良大哥也不會有事!”


    虎子說得激動,眼前著就要撲上去,卻是被黑子,從身後一把牢牢地拽住,道:“虎子,虎子,別——”


    “喲,怎麽著,看這樣子,你小子還打算揍我們哪!”眼看著,虎子一副激憤的模樣,那兩個乞丐又逗樂般地挑釁著。


    這一頭眼見著,才稍微冷靜下來的虎子,在兩人的挑釁下作勢又要往前撲,黑子一麵讓身後的孩子,幫忙拽著一點身前的蠻牛,嘴上是再也忍不住地道:“你們兩個混蛋,又來做什麽?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嘖嘖嘖,你個小混蛋怎麽說話呢?”其中一個稍矮些的乞丐咋著牙花子,臉色一沉,頓時起了兇狠之色。


    “你想幹嘛!”虎子見勢不妙,說著話,一個閃身當在了黑子的身前。


    “幹嘛,爺爺今天就在這教教你們怎麽做人!”矮個子說著,擼著袖子作勢就要上前來打。他就不信了,今天還收拾不了這幾個小兔崽子。不料,自己氣勢洶洶地還未走上一步,卻是被旁邊的高個給拽住了手腕。


    隻見,那高個乞丐眼中厲色一閃,人已湊至那矮個子身旁,低聲道:“行了,行了,這些個小崽子本就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別跟他們一般見識,辦正事要緊。”


    這頭高個悄聲說著,見著那黑子卻正滿臉警惕地注視著自己,旋即臉上掛起了一抹笑來:“你們那也別跟短腿一般見識,他本就這一身的臭毛病!”


    “剛那小兄弟不是還問著,我們為什麽來嘛!”說著話,見著眼前的孩子好賴沒搭腔的意思,高個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借著這做小動作的空檔,又與著身旁的短腿互相對視了一眼,道:“說起來啊,這還不是爺爺,看你們這幫小兔崽子都快要餓死了,有好事便宜你們嘛——”話還沒說完,那臉上的笑容,卻是更盛了起來。


    “就你們,還好事兒?還便宜我們?哼嗯,騙鬼呢!”


    “怎麽,你看看,我就說這些小兔崽子,會把我們的好心當驢肝肺吧!我看啊,我們還是走吧!”短腿拿腔作勢,說著話就要拉扯著夥伴往外走。


    “也是,有這等好事,怎好便宜這些個不知好歹的東西!說了還不信!真是好人做不得啊!走吧,走吧——”高個說著,作勢也要跟著往著門外行去。


    “走,走,走——”受了不少鳥氣的虎子,自巴不得這兩個瘟神早日滾蛋。


    不想,卻是身後的那黑子突然急了起來。隻見他一咬牙間,似乎已是下定了決心,匆匆喚道:“等等,什麽好事,你們倒是說來聽聽——”


    陵越樓自從推出了鍋貼後,也開始做起了早市的生意。這天還未亮透,府裏的人已陸續來到了食肆,做起了開市的準備。當,早起的百姓踏著晨間的第一縷陽光,出來買早點的那一刻起,樓前支弄著的兩隻高灶上的大鐵鍋內,隨著人的操弄,散發出了陣陣誘人的香味。


    原本在樓內,想要躲懶的折繼遠,卻是被一陣喧鬧的聲響給吸引了出去。


    看來,今天這陵越樓外,有些熱鬧地不同尋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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