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鑰匙


    當第一句歌詞出來的時候,一首歌的命運就已被注定。


    在【小樣互聽】環節,八位唱作人輪番進到錄音棚演唱。


    盡管隻是粗糙的小樣,但風格可以窺見一斑。有人伴著單調的鋼琴,幾句溫柔的歌詞就把聽眾拉進陽光下,有人掄起一把吉他, 手指飛舞幾下開口就是搖滾的味道,有人說出綿密的字句,未使出十分功力,卻讓聽者把頭跟著點。


    八首小樣有長有短,有精致有粗糙,每首都讓人期待。


    而最讓翁遙念念不忘的, 是韓覺的那首。


    【想得卻不可得, 你奈人生何?】


    這句歌詞明明沒有歎息, 翁遙聽了之後卻像麵對著韓覺,聽到了一聲長歎。


    這聲長歎來自她的心底。


    後麵三句歌詞聽完,翁遙明白了薑琦當初為什麽聽一遍就能全部記住,迴來之後心癢難耐渴望正賽的錄製。


    這樣的歌詞,簡直是把人生的沉澱裹在一個個字上寫出來的啊。


    但是這首歌後麵唱的什麽?和堂姐有沒有關係?和章依曼呢?


    翁遙急切想要聽到完整的一首。


    室友翻看著手機,咧著嘴說:“黃坤不用刪號了。”


    雖然歌沒聽完,但短短四句歌詞已能看出好壞。不少人想起了之前一片樂評人盛讚韓覺的情景,覺得很有可能韓覺後麵沒唱的部分,不僅不會讓人失望,還會有更大的驚喜。


    “之前罵黃坤的人現在一個都沒有了。”室友對此見怪不怪,她們偶像每天遭受謾罵,熟悉網絡暴民的德性。


    【小樣互聽】之後,是內投,互相打分,打分之後大家告別,等待正賽的來臨。


    鏡頭切換,並沒有放出正賽片段,而是把時間線拉到了錄製之前的一星期, 跟拍每位唱作人的備賽情況,向觀眾展示製作人們私下是怎麽準備的。


    女魔王——王璐最先出鏡。她在一個明亮的錄音棚裏接受拍攝,節目組上門的時候,她正在錄一段伴奏,讓節目組“隨意坐”之後,就專心在錄音上。鏡頭對準她邊上的樂手,發現都大有來頭。王璐人脈發達,給她錄音的都是業內的明星樂手。王璐偶爾會停下來和樂手溝通,不斷調整,力求做到最好,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這樣的畫風是大家心目中音樂製作人的王道形象,專業,高效,一絲不苟。


    第二個是陳遠的備戰片段。陳遠帶著節目組先去了一個酒吧,這個酒吧在圈子裏十分出名,是一群京城搖滾老炮開的。陳遠一路跟熟客打著招唿,來到一個角落,角落坐著好幾個人,陳遠為這幾個人而來。陳遠說他琢磨了三年的歌終於琢磨出來了,特地懇請大家幫忙錄個樂器,那些人當仁不讓,誓要助其奪冠,幹掉韓覺。一時間京味普通話充斥著酒吧,聽起來豪氣萬丈。


    許桉本體可能就是針織帽,出鏡的時候依然戴著一頂,萬年不變。他似乎早早就準備好了歌曲,節目組來的時候什麽都沒能拍到,他也不打算把作品調出來給節目拍,可把節目組急壞了。許桉心地很好,看到工作人員一臉難色,就泡茶給他們,希望他們能靜下來。畫外音傳來“謝謝”,“謝謝”,節目組很感動。然後沒了,許桉泡了茶之後,把節目組晾在一旁,自顧自看書喝茶去了。過了一會兒,許桉不忍節目組為難,貼心道:“要不你們迴去吧?”節目組就迴去了。


    薑綺帶著編好的作品,去【魔音】拜訪了導師。導師曾經也是叱吒歌壇的老大哥,他的意見對薑綺很重要。導師聽完之後,點頭說不錯,已經可以在樂壇裏混飯吃了。薑綺微微放鬆,擔仍不自信,問萬一輸了會不會給學校丟臉。導師笑了笑,“你是高估了自己還是低估了學校?【魔音】的臉沒那麽容易丟。放心去唱,不會差的。”薑綺憨憨地笑了。


    之後是其他另外幾個唱作人的片段,各自備戰。


    翁遙一直等著韓覺的片段出現。


    韓覺是最後一個出來的。


    畫麵先出現《極限男人》出現過的街道和建築,找準韓覺所在公寓的門口,走近了,立馬被兩個身強力壯麵相兇狠的保安攔下來,下一秒鏡頭被手掌覆蓋,使畫麵一晃一晃的,觀眾們隻感到氣氛十分緊張,很為節目組的人生安全感到擔心,就像擔心暗訪被發現了的記者。


    節目組隻能在保安的虎視眈眈下打電話給韓覺,這才被允許放進電梯裏。在電梯裏,節目組努力使唿吸變得均勻,出了電梯,在韓覺門前敲門,結果韓覺抱著貓從隔壁出現了,身後跟著探頭探腦的張子商。


    韓覺正在隔壁給張子商上課,原因是最近在忙著剪輯,今天配合節目拍攝,難得出來一天,就順便把課也給上了。


    韓覺走過來開門,帶著節目組進到了家裏。


    “我給你們泡茶。”韓覺禮數很周全。


    “不用不用!”但節目組堅定且迅速地拒絕了。


    韓覺也不強求,把精美的西式茶具放了迴去,去製作室,讓張子商去隔壁拿了飲料給節目組。


    節目組在這個時間裏,拍了拍韓覺的客廳。


    翁遙身子微微前傾,看得特別仔細。


    相比上一次在《極限男人》【演唱會專場】所展示的樣子,半年過的時間過去,韓覺的家已有了變化。家具沒怎麽變換,有的隻是沙發鋪了墊子、多了幾個抱枕、地毯換了樣式,這樣的微調。


    客廳展示櫃上的裝飾多了幾個石雕,幾個精美的瓷器;陽台的綠化多了盆栽,活的;牆上的畫也多了,有明代風格的山水畫,也有更現代的關於【牛】的畫。


    “沒發現女人的用品。”室友一號皺著眉頭說。


    “我也沒看到。”室友二號很嚴謹很有鑽研的精神,她說:“但是還得看看衛生間。”


    室友一號點頭說是。


    “怎麽可能讓拍衛生間。”翁遙說。她其實想看看臥室。


    韓覺的聲音從製作室傳來,節目組直接進了製作室。


    走廊的景色一掠而過,一麵牆的畫沒變,還是那幾幅,另一麵牆的照片倒是多了更多。


    進到紅黑色調的製作室,裏麵也略有變化。


    錄音的裝備升級了,電腦也換了更大更貴的。暗紅色的牆上,掛著一副金色畫框的油畫,內容是幾個鍾軟趴趴的掛在桌上和樹上。櫃子上多了幾個由奇奇怪怪聞所未聞的卡通手辦——九隻奇形怪狀的怪獸。最左邊是一隻黃毛紫紋的肥胖西施犬,第二隻是長了兩條尾巴、渾身倒刺的藍色野貓,第三隻是長了三條尾巴的鱷龜……一直到最右邊長了九條尾巴的橘色狐狸,一字排開,讓人想買。但很可能跟這個房間裏其他的手辦一樣,依然買不到,因為韓覺弄出的這些東西,申請了專利之後,並不打算做成周邊販賣,粉絲簡直想買都沒地方買。


    韓覺打開了電腦,調出文件。


    “現在準備到什麽階段了,有遇到什麽什麽問題嗎?”節目組問。


    韓覺停下鼠標,說:“問題的話……有的。”


    節目組看韓覺一臉被煩惱困擾了好幾天的樣子,就問:“嚴重嗎?”


    韓覺緩緩點頭,說很嚴重。


    屏幕內外的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我的歌太多了,不知道選哪首去比賽。”韓覺摸著下巴,很是憂愁。


    鏡頭隨攝像師猛地一抖。


    “誒~~~”室友一號和二號一起發出噓聲。


    相信此時此刻無數人的心情也是一樣的。


    然而鏡頭前韓覺的表情讓人看著感覺並不像開玩笑。


    鏡頭掃過張子商,發現張子商咧著嘴,在角落裏暗戳戳地看戲。


    發現鏡頭對準了他,張子商歎了口氣,一臉傷感的表情,說:“這是真的,師父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歌太多了,而且每首都很好!”


    導演喉結咕咚一下,往韓覺麵前的屏幕看去,頓時慘叫一聲,捂住了眼睛:“這,這是什麽!好刺眼!”


    韓覺和張子商麵無表情地看著導演,無動於衷。


    這台櫻花國產的屏幕價格昂貴,亮度適中,根本不會發出讓人感到刺痛的光。毫無疑問,導演這是在給自己加戲。


    韓覺和張子商一個想起了自己的助理,一個想起了自己的大師兄。


    看到沒人搭茬,導演咳嗽兩聲,訕笑著站好,不鬧了,仔細看電腦屏幕。


    文件夾的名字叫【適合《唱作人》】,裏麵大概二十首歌。


    都是韓覺精挑細選過的。


    “《暗湧》、《痛愛》、《忽然之間》、《特別的人》、《差不多先生》……”導演光是念著歌名就心癢難耐,問韓覺能不能稍微聽聽看。


    韓覺說可以。


    導演動了動手指,點開《暗湧》,隻是小樣,伴奏因此也很簡單,混沌,迷幻,適合癱倒著聽,但韓覺慵懶唱出的歌詞卻教讓人清醒,【害怕悲劇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


    畫麵在這裏按了加速鍵,嗞嗞嗞嗞的音效過後,下一秒就是導演靠在牆上,一臉舒爽,仿佛下一秒就要摸出一根事後煙。


    “沒了?!”室友一號把雞骨頭砸進盒子,“我他嗎的!我缺這點時間聽小樣嗎?!”


    “觀眾沒有人權的嗎?!全部剪掉倒還好,你丫的隻放一句!然後吃獨食!”室友二號氣得差點兩隻油手猛抓頭皮。


    翁遙也氣,本來她隻在等韓覺【小樣互聽】環節的那首歌,這下好了,聽完了那首之後,還要心癢癢等《暗湧》,受折磨,希望聽完整版。翁遙突然察覺到了節目組的算計,不能不服,但偏偏吃這套,打定主意下禮拜繼續來蹲節目看。


    “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寫出這樣的歌啊……”張子商垂頭喪氣。


    “你什麽時候寫出這種程度的歌,什麽時候正式出師。”韓覺跟張子商講。


    張子商雙手捂臉,想痛快哭一場。


    作為創作路上剛起步的張子商,看著這樣的文件夾,真的有想要從躺在路上不動的衝動。


    導演好歹還記得自己的本職工作,他盯著屏幕盯了很久,隔著鴨舌帽撓了撓腦袋,加入了憂愁陣營:“確實要苦惱。”


    說完和韓覺一起發呆。


    “師父,”張子商出謀劃策,“反正都很好,不如靠運氣抽到哪首就唱哪首。”


    韓覺想了想,覺得再糾結下去不是辦法,同意了。


    韓覺往後退了幾步,“我記住了這些歌的位置,所以我不能自己抽。”


    張子商站了起來。


    “不是你。”韓覺擺擺手。


    張子商沮喪坐下,導演興奮地站了起來。


    “也不是你。”韓覺說。


    韓覺轉身把趴在電子琴上的黑貓抱到了屏幕前麵。


    “指一個。”韓覺用手指點了點屏幕。


    失落的導演正覺得韓覺太不認真對待抽獎這迴事了,結果就看到那隻黑貓真的舉起了爪子,在屏幕前斟酌了一會兒,按在了屏幕的一個地方。


    “這是什麽品種的貓!”導演大吃一驚,想研究這隻貓,但最重要的還是看抽獎結果。


    導演和張子商一起往屏幕上湊過去。


    觀眾就跟鏡頭一樣,一點一點湊到屏幕前麵,想要去看貓爪點到了哪首歌……


    結果鏡頭一切,畫麵跳到了正賽錄製當天。


    “我c……”室友一二號同時出聲,同時停下,宛如一個人。


    此時此刻全國各地無數戶人家一起迸發出了辱罵和嫌棄聲。


    但節目還是要繼續看的。


    韓覺,王璐,許桉三個人分到了上位區。


    薑綺不出所料的到了下位區。


    唱作人們穿著演出服彼此見麵,相互寒暄,有了比賽的氛圍。


    節目組的小黑屋也出現了一個個重量不一的樂評人的采訪。


    主持人出現,跟電視機前和現場的觀眾打了招唿,講了規則之後,比賽正式開始了。


    正當翁遙以為節目組的尿性,會把韓覺壓在最後的時候,陳遠當先出場,一來就選了韓覺。所以韓覺是第二個演唱的歌手。


    陳遠開始演唱了。


    三年磨一劍的作品屬實優秀,陳遠的作品令現場的觀眾一排排站了起來,興奮難耐,如果不是唱不來,早就跟著一起唱了。


    後台,除了立場從一開始就坐歪的薑綺在為偶像韓覺感到擔心,另幾個在待機室的唱作人紛紛鼓掌,一臉讚歎。


    節目也放出了樂評人對這首歌的評價,說“這首歌可以說是陳遠最優秀的作品”,“韓覺如果拿不出令人驚豔的作品,不然壓不住陳遠的這首,哪怕拿出來一般優秀的歌也不行”……


    網上對陳遠的讚譽一波波湧現,紛紛覺得韓覺懸了。


    翁遙她們又經過劇透,所以一點不慌,而是更加期待韓覺的作品。


    能打敗那樣一首歌的作品,到底該好成什麽樣啊……


    韓覺和陳遠在後台碰麵之後,誇讚了對方幾句,然後氣定神閑地上台了,讓人看不出一點緊張和得失心。


    韓覺在掌聲中出場,和觀眾打了招唿之後,就準備開始演唱。


    燈光一陣變幻,韓覺置身舞台。


    現場響起的,是比【小樣】更為飽滿而細膩的編曲,現場像是彌漫了酒香。


    琴聲停下,韓覺舉起話筒,未曾開口,卻先歎了一口氣。


    目光像是穿透了時間。


    【想得卻不可得,你奈人生何,該舍的舍不得,隻顧著跟往事瞎扯……】


    【是不能原諒卻無法阻擋,恨意在夜裏翻牆,是空空蕩蕩卻嗡嗡作響,誰在你心裏放冷槍。】


    【舊愛的誓言像極了一個巴掌,每當你記起一句就挨一個耳光。然後好幾年都聞不得,聞不得女人香。】


    【往事並不如煙,是啊,在愛裏念舊也不算美德。可惜戀愛不像寫歌,再認真也成不了風格。】


    【我認識的隻有那合久的分了,沒見過分久的合……】


    ……


    “遙遙,你怎麽哭了!”室友一號二號大聲驚道。


    “啊?”翁遙迴過神來,抬起手背倉皇地一抹。感受著手背的涼意,怔怔看著屏幕裏鞠躬的韓覺,不記得自己是聽到哪句的時候,竟流淚了。


    是【挨一個耳光】那裏?


    還是【沒見過分久的合】那裏?


    她不記得了。


    她隻記得,聽著這樣的歌,突然驚覺有些事情是被她下意識忽略或否定的。


    而那些被她忽略的事情,則很可能是捆綁她良心的枷鎖的鑰匙。


    歌詞不寫不行,所以寫了,但不計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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