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闐和龜茲地處內陸,下雨不多,下雪也並不比關中多多少。大雪下了兩日,便漸漸止住了,地上的積雪堪堪沒過腳踝。


    西山城西麵的達利水與東麵的樹枝水北流二百餘裏匯聚到一起(和田河),若是六月汛期,大河能穿過大沙漠,注入思渾河(塔裏木河)。大河滋養出一片又一片綠洲,不少商旅都會沿這條路南下北上。不過現在是冬季,達利水與樹枝水剛剛匯聚便已幹涸,商旅自然不會挑此時上路。北麵的各處綠洲,此時水與食物都很匱乏


    這是一處因河道而生的草甸,聚居著二十餘戶人家,應該是這大沙漠中少有的綠洲。這些人家多有屋舍,卻無旅店,秦萬年本想找戶人家出錢借宿,卻無人願意。


    繞了一圈,倒讓秦萬年尋到一處廢棄的破廟,也算有了避風之所。在西山城被佛門惡徒坑害,沒想到在這裏卻又得到佛門之所庇護,命運實在是有些滑稽。


    卿無雙在第二日便已醒轉,再次痛哭之後,取出帥世淵的備用衣物,頂著大雪在河邊給帥世淵立了一個衣冠塚。


    於闐的冬季冷而不寒,兩人的衣物倒也夠用,隻是幹糧已所剩無幾。各個人家拒絕在冬天賣給他們食物,再加上姑娘在雪天也找不到食物,反而吃了兩人一條幹肉。


    “我看過了,他們家家都有幾隻羊,有幾間羊舍比較破舊,咱們可以很輕鬆弄到羊。”


    雪已經停了,但他們依舊沒有找到新的食物,卿無雙忍不住提出了建議。


    “不能偷。”秦萬年的迴答很簡單。


    “可以給他們留下錢!”卿無雙提醒道。


    “諸買賣不和而較故取者……”


    “別背你的律條了!這是大唐嗎?這裏有人知道這些律法嗎?這些律條又救了誰?”


    給帥世淵立了衣冠塚後,卿無雙就再也沒提過他,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般。而現在,雖沒明說,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秦萬年臉色十分難看,說不清是惱怒還是羞愧,沉默良久,才說道:“我一定給你找到吃的,但如果你這麽做,我會阻止你。”


    卿無雙本來也隻是在發泄,沒有在說什麽,紅著眼眶靠牆坐著。


    天黑得特別快,無論是秦萬年還是姑娘,都沒有找到食物。


    “幹糧還能撐一天,馬的草料卻不好找。不管怎樣,咱們明早必須上路了。”秦萬年烤著火說道。


    今天沒找到吃的,卿無雙倒是幸運地找到了一些綠草。她一邊鋪開草料烘幹,一邊攔著兩匹馬不讓它們吃潮濕的草料。


    卿無雙沒有接秦萬年的話,她已經打定主意,今晚悄悄去一些人家弄點草料,這麽點草料根本不夠兩匹馬吃飽。


    眼看地上的草料快烘幹了,卻聽兩匹花斑馬打了幾個響鼻。在突厥長大的卿無雙知道這是示警的信號,抬頭見秦萬年已是一臉凝重。


    “有一小隊人,在村子的……不對,不是人……是狼!狼群!”秦萬年站了起來,半月劍已經握在手中。


    “別動!”卿無雙攔住秦萬年,這時門外已經響起了撞擊聲。


    “應該有三四隻在門外,其他的在別的地方,可以解決。”秦萬年說著就要向外走,卻被卿無雙拉住。


    “你殺了一隻,其他的就都會過來,聽我的,坐下。”


    秦萬年猶豫了一番,還是選擇相信卿無雙,坐迴了地上,隻是手中依然握著半月劍時刻準備。


    卿無雙沒有拔出金柘劍,而是取了根比小臂略長的木棒,一端藏進衣袖中。


    一陣冷風吹來,破廟的門上用來擋住破洞的石板被撞開,露出兩隻冒著綠光的眼睛。


    一匹、兩匹、三匹……


    隻一會,三匹狼鑽了進來,門外還有兩雙眼睛盯著屋內。


    兩匹花斑馬不安地打著響鼻,秦萬年與卿無雙看起來很自然地繼續烤火,三匹狼就這麽站在門口,既不進也不退。


    卿無雙的餘光穿過破洞,看到門外的兩雙眼睛,汗水沿著背脊流下。屋外沒有進來的,是一匹狼和一隻狽。狽非常狡猾,有狽的狼群都異常危險,卿無雙不敢保證自己的方法一定能有效。


    雙方就這麽對峙了一陣,門外的狼口中發出輕微的如同狗叫版的聲響,廟中三匹狼開始走動試探。


    卿無雙抬起木棒,在空中晃了晃,一端卻一直藏在袖子中沒有讓棒子完全露出。


    終於,門外的狼又輕輕叫了幾聲,三匹狼警惕地慢慢退了出去。


    直到幾匹狼的聲音消失,卿無雙才鬆了口氣,放下木棒。


    “還會迴來嗎?”


    “應該不會。”卿無雙把木棒扔到了地上,輕輕喘了幾口氣。


    “那我出去找點吃的。”秦萬年起身向外走。


    “可是現在……你是說狼肉?”


    “對!”秦萬年留下一個字,人影已經消失在視野中。


    大約過了一炷香時間,村中傳來一陣狼嚎,隨後村中的騷動漸漸平息。


    一個巨大的身影撞進破廟,嚇了卿無雙一跳。定了定神,卿無雙才發現是秦萬年迴來了。


    秦萬年肩上扛著兩匹死狼,手上還提著一隻死羊,身上鮮血淋淋,不停喘氣。


    “快進來坐下!”卿無雙隻道秦萬年受了重傷,連忙迎上。


    “唿——”秦萬年一把將狼和羊都扔到了地上,“累死我了,半月劍本來就沉,還要扛這麽些東西……”


    卿無雙這才發現秦萬年身上的血不是自己的,心下稍安。


    “進村的狼大概二十隻左右,基本兩三匹一組在扒拉各家羊舍。我找機會殺了兩匹,還有匹狼前腳一直趴在另一匹狼身上,似乎是殘疾,我隻傷到了它尾巴,然後他們就跑了。”


    “這隻羊是被狼咬死的?”


    “嗯,狼群還帶走了幾隻羊,看來有些人冬天怕是不好過了……罷了,咱們先自己吃飽再說。”


    “你去那邊收拾這些肉。”卿無雙指了指牆邊殘破的佛像背後。


    “為什麽?”秦萬年不解。


    “你也不聞聞,一身的腥臊……”卿無雙皺著眉頭,一臉嫌棄。


    秦萬年一愣,看看兩匹花斑馬,看看房梁上的姑娘,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比它們還臭……


    卿無雙正說著,忽然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衣服,惱怒地閉上了嘴巴。


    這一番小動作卻沒有逃出秦萬年的眼睛,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幾日連日奔波,又沒有像樣的落腳處,誰不是一身的臭味。


    兩人都沒再提帥世淵的事,不約而同地轉移注意力。隻是他們也都知道,這是一道永恆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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