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鄒平傳來捷報,東原三軍大勝,西夷上軍佐常在被梟首,頓時舉城歡騰。


    容宣問白澗,常在被斬首示眾可曾引起西夷民憤沒有。


    白澗說並沒有,言辭間充滿了對右庶長黎武的讚許。其言是因常在治軍過於苛刻,幽禁兵士家眷在先,苛待虐殺屬下在後,軍中本就怨聲載道。而黎武派人將那些家眷救出來之後竟放迴了西夷軍營,放人前少不了一番離間煽動,西夷兵士在家眷的哭訴挑撥與感激之情作祟下,臨陣倒戈自是水到渠成。兵敗後,常在的頭顱是被他自己的副將親手砍下來的,並非東原軍動的手,西夷人屬實怨不得東原心狠手辣,怪也隻能怪自己人忘恩負義。


    “那副將將常在的頭顱獻給了黎武,卻是並未求賞,一個人悄悄地走了,黎武找了好些天也未能找到此人的蹤跡。”白澗覺得這個副將頗有意思,如此做派難不成是因為受之有愧、良心不安?“他莫不是不二臣,出於忠義之心而不願食他國之祿?若當真如此便更有意思了,聽聞他與常在並無仇怨,亦無家眷之憂,實不知因何故反目。”


    容宣輕笑不答。忠義之心自是有的,隻不過所忠之人、盡忠之事卻非西夷。


    他看著地圖琢磨了一會兒,接下來東原三軍是該往薊城去了。待取下薊城,西夷便算是亡了三分之二,東原三軍凱旋指日可待。


    “可知那季子桑逃往何處去了?”


    人貴有自知之明,季子桑在這一方麵遠不如薑妲心裏有數。他既無治國之才亦無征戰之力,妄自尊大、剛愎自用倒是玩得爐火純青。


    季子桑之我行我素世所罕見,其人全然不聽司馬規勸,一心隻想取勝,甚至不惜麾下兵士性命,晝夜不停進攻開戰,倒是因此取得了幾場勝利。隻是殺雞取卵必非長久之計,其後反效自現,夷軍精神傾頹,接連慘敗。


    況且季子桑為人刻薄寡恩,無常在之能卻具常在之性。西夷一向以治軍嚴格著稱,這本是好事,到季子桑手裏卻變成了嚴苛,常因苛待引人不滿,於是便有人私下裏抱怨他“豔冶蛇蠍”。此話不知怎地為季子桑所知,其不問緣由怒斬十餘名兵士,煞是令人心寒,最終自食惡果,中軍軍心渙散,不少兵士做了逃兵,致使司馬與中軍將帶領的這支隊伍慘敗而逃。


    勝敗本為兵家常事,但西夷兵敗的原因著實難以宣之於口,聞者無不恥笑,魏吳尤甚。


    也許是為了保全所剩無幾的顏麵,季子桑頻繁流竄於三軍當中,但在軍中待的時間總共加起來也不到五個月,其後便不知跑到何處去了。盡管容宣早在西夷放了人手於暗中盯梢,卻在涑郡的山林裏將他跟丟了,隨後雖在多處聞其蹤跡但一直未見真容,故不敢確定季子桑目前究竟身處何地。


    白澗翻開手邊兩卷竹簡,答說,前日有人瞧見季子桑帶了一名寺人,兩人喬裝打扮後騎著馬偷偷摸摸地往渭邑的方向去了,約莫是想悄悄潛迴王宮藏起來。想來東原軍勢如破竹,身旁又有各方勢力圍追堵截,再加上他名聲不好,無人願為之助力,他孤身在外風險太大,還是安分待在渭邑安全些。


    “傳令,務必將季子桑攔在渭邑城外,若是已經進了城,便想辦法再將他引出來。”


    “依君侯之意當引往何處去?”


    “薊城最好。”若能在薊城擒獲季子桑,三軍便不必再去往渭邑,戰線無需拉那麽長,給東原節省即為給容宣節省,省下的還有大用。倘若季子桑不肯去往薊城倒也無妨,改行第二套計劃便是,他的頭顱和他本人一樣好用。


    “是。”


    “等等,”白澗走時容宣又喚住他,“趙太子近日可有意向出兵?”


    “未。”


    “好,去罷。”


    待白澗寄好信迴來,其見容宣在帛上描描畫畫,遂調笑他又在畫小君,當真情濃似蜜。


    “不過閑暇隨筆罷了。”容宣老臉一紅,心裏卻是歎氣。自蕭琅走後,他每年都會畫一幅帛畫收藏起來,如今已是第四幅,日後還不知要畫多少幅才能等到那人迴來。“明後日……”


    “君侯!”容恆忽然匆匆推門而入,一邊關著戶牖一邊急聲說道,“快!宮裏來人探望您,已往書房來了!”


    怎麽又來了!


    容宣暗中抱怨著,連忙停筆,將畫卷和地圖藏進暗格裏,隨後起身點了胸前幾處穴道,臉色須臾之間變得蒼白。他一手扶著白澗,佯作腳步蹣跚的模樣走向榻邊。


    聽見屋外有說話聲,白澗瞬間變作一臉憂愁貌,將容宣扶到榻上坐下,“君侯啊,您這副病身可如何是好哇!”


    “重病不死已然幸甚,咳咳……亦不知還有多少時日能夠揮霍。”容宣幽怨悲涼太息,像極了命不久矣之人。


    二人正聲情並茂地演著,寺人便隨家老進了書房,其見容宣可憐情狀自是一番寒暄問候,好在這人隻是奉命來送些補品,同容宣說了三兩句話便告辭離去。


    寺人方走片刻,容宣立馬從榻上跳下來,稱自己明後日要出門一趟,他不在家時便需白澗幫忙照看料理,他會留下墨蒙幫忙。


    白澗忙問他往何處去,有無隨從隨行。見容宣指了下容恆,他立刻擔憂地勸說,“不可!容恆又不會武,倘若君侯遇到危險可如何是好,不妨再帶上墨兄弟。至於府內,仆請少上造或沉皎兄弟幫忙便是。”


    “沉皎跟在先生身邊怕是無暇分身,龍非亦不在家中。”容宣讓他放心,容恆雖不會武但他會,對付三五成群的刺客殺手綽綽有餘。


    既然容宣堅持白澗也不好再勸,文陵君的本事他還是堅信不疑的,遂隻叮囑容宣路上小心便退下了。


    待白澗離開,容恆好奇地問他,“君侯,咱們去哪兒?”


    容宣用手指在地圖上圈出了一個地名,“去新成,見一見久別重逢的故鄉人。”


    故鄉人?難不成君侯還有旁的族親活著?


    容恆甚喜,容宣仍有親友在世真真萬幸!“咱們何時動身?”


    “端看龍非如何安排。”


    容恆聽聞要同龍非一起,一時有些擔心不好出城,薑妲最近盯得死緊,市井俱言她怕是存了心思要對龍家父子下手了。


    “她敢!”容宣不屑地冷笑。


    如今三軍在外,薑妲絕不敢貿然處置龍家父子,嬌生慣養的貴族子弟組成的王軍不可能擋得住五萬精銳騎兵。若她當真想要對付龍氏,怎麽也得等西夷這場仗徹底贏了,鄒平帶著國尉軍歸來,手握底牌才敢作妖。


    二人說著,容宣隔牖瞧見談論的主角正大步流星地自議事堂廊下轉過來,那人見他在牖邊看著便咧開嘴呲著小白牙朝他又笑又招手的。龍非性格大氣爽朗,任誰見其開懷笑容也很難再板著臉。


    須臾,龍非推門進屋。容恆本不知容宣何故失笑,見他方知,登時憂心忡忡,“大王前日著令少上造閉門反思,這大白天的少上造竟也不怕被大王逮到?這可是違逆王令之罪呀!”


    “放心便是,她逮不著我!”龍非不以為意地笑著,同二人說他已然準備完善,今晚便可動身。


    “今晚?”容宣思忖片刻,“王軍你已打點妥當?”龍非出息了,還能插手王軍的勢力。


    “不用打點!”龍非大手一揮,“咱們翻牆出去!”


    “上善!”容恆拍著巴掌讚曰。去歲陵陰邑收成不好,容宣俸祿沒拿到多少不說還倒貼了一筆錢糧,如今君侯府可不像從前那麽富裕了,能省則省。


    容宣敲了他腦殼一下,“善甚?再給你多長四條腿你可爬得上去城牆?”


    龍非提議可以不帶容恆,“他話多又貪嘴,太煩了!”


    “想都不要想!”容恆見鬼似的瞪著他,死死地抱住容宣的手臂不撒手。此去路途遙遠,他怎能放心容宣獨自遠行。“我可以絕食,當個啞巴,君侯您可不能聽少上造的!”


    聽他這般決絕之語龍非趕緊撇清關係,“公子明鑒,絕食是他自己說的,可不是我慫恿的哈!”


    容宣無奈地擺了擺手,“你二人出去打一架罷,且放我清淨片刻。”


    他手底下這些人一個比一個聒噪,除卻龍行老成持重,年輕一輩有一個算一個,盡如夏夜溝渠裏的蛙。


    “要打也是找墨兄弟打。”憑容恆那副瘦弱的小身板,龍非一根手指便能按死他。“我這就迴了,夜半來接公子。”


    “你這……”容宣大為疑惑,龍非晝日冒險來此竟隻是為了通知他何時出發?


    “父親說了,謀反之事越少人知道公子越安全,所以我事事親為。”龍非得意叉腰,等著容宣誇他。


    “你……”容宣張口結舌,同容恆對視了一眼,二人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他好像有點那種病”的意思。


    龍非神秘兮兮地掩口,“我誰都沒敢說,包括長風,還有我家乖乖。”


    長風是龍非的隨從,“乖乖”又是誰,聽著像是一隻犬的名字。


    龍非羞澀地笑了笑,“嘿嘿,是孩兒母。”


    容恆頓時皺臉,好似被肥肉膩到了,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


    容宣自鼻孔中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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