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村。


    一行差役打扮的人沿著山道走下來,人還沒進村,張家村就已然沸騰了起來,田埂上有人瘋跑起來就進村報信去了。


    不一會,村正帶著幾個人連忙到村口迎了上來,一見麵便對著那差役的役頭連連討好地問道。


    “誒誒誒,劉役頭,您怎麽今兒過來了?”


    “這什麽都沒有準備,怠慢了,怠慢了。”


    這差役可不是好相與的,正所謂閻王好惹小鬼難纏。


    一縣的差役、役頭在官署裏腰都直不起來,到了鄉間地頭那便是過江龍下山虎,橫眉冷目氣勢洶洶,在尋常百姓眼中甚至比那豺狼虎豹還要恐怖三分。


    光是吃拿卡要那已經是慈眉善目的了,動念之下便可以羅織個罪名將你帶走,亦或者將勞役派到你家去,家破人亡不過是這些差役、役頭一句話的事情。


    村正還能站著應和幾句,熱情笑臉地熟絡打招唿,其他普通鄉民在那灰撲撲的差役裝扮下,一個個低頭哈腰,連看一眼都不敢多看。


    劉役頭也認識村正,點了點頭便徑直地朝著裏麵走去,村正也緊跟在身後,亦步亦趨。


    役頭先是看了一下村裏的情況,然後才來到了村正家裏,村正立刻拿出了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班差役,隨後又悄悄地拿出了孝敬遞給了役頭。


    但是役頭看了一眼身旁跟著的穿著長衫戴著黑帽的中年,立刻拒絕了村正的孝敬,而是一本正經地開口說道。


    “馬上開春了,縣裏擔心山裏出災患,派我出來看一看。”


    他隻是說了縣裏,卻沒有說是誰。


    到這裏,村正仍舊以為劉役頭是借個由頭來下麵吃拿卡要的,連連說道。


    “我們張家村都聽縣裏的,聽劉役頭的。”


    “您說怎麽辦,那就怎麽辦。”


    不過今天,這帶著一幫差役下來的劉役頭卻還真的不是下來吃拿卡要的,聽到村正這樣說,他立刻說道。


    “那就好,為了防止山災出現,近幾日張家村所有的村民都要到山那邊的高地上去,附近的幾個村子的青壯也過去幫忙。”


    “在那裏建棚防患,每天包兩頓飽飯。”


    這話一出,反倒讓人摸不著頭腦了。


    這一幫差役下來不拿好處,還給他們包兩頓飯吃,竟然有這等好事。


    過了冬了,村民裏許多人家裏的糧食也緊張,閑著也是閑著,能夠包兩頓飯吃讓他們幹什麽都行。


    隻是村正隻聽說過救災,沒聽說過防災的,要防災就必須得提前知道災情發生,但是這哪裏是能隨便知道的。


    村正:“防災,防什麽災?”


    役頭:“有備無患,縣裏還能害你們不成?”


    不管如何,這件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


    當天,在一幫差役的監管下,張家村的人就開始往高地上搬,在那裏匆匆忙忙搭起了棚子,男女老少連夜裏都休息在那裏。


    而這個時候,跟著差役一起的那個長衫中年開口說道。


    “將家裏的家當、家畜和能帶的東西都帶上,不要落下了。”


    長衫中年本是好意,但是村正和村民聽到這話,突然感覺到有些惶惶不安,互相對望了起來。


    “這是幹什麽?”


    “為什麽還要把家當帶上?”


    “這是要作甚,隻是去建個棚子,為什麽要所有人一起去,還要把東西帶過來?”


    有的人覺得這是不是要把他們帶到山上去做些什麽,亦或者這幫人有什麽別的打算,立刻就不想要去了,有人開始唿喊和駐足不前。


    最後長衫中年站了出來,對著所有人說。


    “說了,這是防災。”


    “這幾日大雪解凍,正是山裏災患頻發的季節,為了防災所以才在這裏建棚子讓大家躲過來。”


    “而天災一來,以防你們的東西也估計什麽都剩不下,所以才讓大家將家當給帶上。”


    “自己的東西自己拿,就拿到這裏來,哪裏也不去。”


    “不過這全憑自願。”


    “願意帶來的自己去帶過來,不願意的,也可以不帶。”


    村民們依舊議論紛紛,但是在那差役和役頭的橫眉冷目下,再加上長衫中年的一番解釋以及村正的從中調解,一場騷動總算是平息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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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可以不帶……”


    屏幕鏡頭變換,正在播放的剛好是張家村所發生的事情。


    看到一場騷動平息,江晁表情沒有變化,但是心中還是鬆了一些。


    關於這件事情,江晁還是有關注的。


    不過。


    原本隻是因為知道泥石流爆發,想著順手能救就救的打算,他沒有想到事情竟然也有著這樣的一波三折。


    但是通過這件事情,江晁也算是對於這個時代的一些情況有所了解,至少了解了一個縣裏麵的一些情況和運轉模式。


    這樣一件看起來不起眼的事情,縣令想要做成這件事情需要依靠差役和役頭,役頭需要村正的協助,村正和役頭又需要縣令調來資源,借助縣裏的權威和威望。


    “沒有想到,隻是單純地想要救人也會這般複雜。”


    “這件事情如果一開始給我去做,我估計反而做不成。”


    望舒掀開了畫麵一角,出現在了江晁麵前。


    “你可以直接顯靈在村民的麵前,讓他們直接搬走就可以了。”


    江晁點了點頭,的確是可以這樣去做。


    “但是接下來善後的事情呢?”


    “一個村子遭了災,這麽多人和家庭的田地房屋全部都沒有了,不是搬到另一個地方躲過了泥石流,災難就結束了。”


    “隻有管著一個縣的縣令,才有資源和力量去妥善地處理這件事情,所以將這件事情交給他去做,才是最合適的。”


    望舒按照江晁的思維模式推算了下去,這樣的話江晁的選擇反而是最優解,也是最省力和得到最好結果的方法。


    望舒:“但是這件事情本來和你無關吧,你又沒有責任救他們,也沒有必要考慮到這種地步。”


    江晁點了點頭,然後說道。


    “是這樣。”


    “剛好看到了,又剛好能夠順手做些什麽,就做了。”


    “我不是什麽好管閑事的人,但是事情撞到手上了,不做點什麽也看不過去。”


    江晁站了起來,接著說。


    “雖然看起來挺複雜,但是其實對於我來說,隻是在門口看江畔雪景的時候喝了杯酒,和一位即將上任的縣令說了幾句話而已。”


    “而且也是有收獲的不是嗎,我們收集到了更多的信息,更加了解了外麵的情況。”


    他的目光看著畫麵之中,那個役頭和差役的模樣。


    “隻是,一個役頭竟然也有這樣的威勢,往那一站就好像土皇帝一樣讓人瑟瑟發抖,這還是有人壓住了他們。”


    “前兩天我看到一位縣令,覺得不以為然。”


    “現在往鄉村田野一看,才知道差役是怎樣的尊貴!”


    這話聽起來有些可笑,差役竟然和尊貴這個詞聯係在了一起,但是事實就是如此。


    差役就已經如此,那一個縣令端坐於署堂之上,是何等地威風和令人驚懼。


    一個郡守和刺史,又該是什麽樣的?


    甚至真正的王侯和皇帝,又是什麽樣的?


    此時此刻。


    江晁才真正感覺到這個世界的存在,是如此地真實。


    不是虛擬的畫麵,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個個擁有著不同名字和身份的人活在這裏。


    木訥怯懦的貧農,點頭哈腰的村正,趾高氣揚的差役,定格成一幅畫麵。


    另一個世界和時代的氣息,朝著他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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