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除日才剛剛過去。


    長江千裏,煙淡水雲闊。


    江岸道旁的石壁下,江晁孤身坐於一個神像不知去向的石窟裏麵,靜靜的看著江水滾滾而下。


    另一邊,一支車馬隊伍沿著江邊一路走來,停在了江晁的麵前。


    來人剛開始還沒有看到他,因為他就這樣披著一件帶著花紋的毯子坐在壁窟的邊緣,將腿盤在一起,麵色不動活脫脫就像是一尊神像。


    直到發現這是一個活人以後,才立刻紛紛將目光投向他,而且一瞬間就流露出了對江晁的第一印象,這是一個非富即貴的外鄉人。


    富是因為對方烏黑發亮的頭發修剪得一絲不苟,手指甲裏沒有一絲泥垢,皮膚細膩到看不到任何風吹日曬的痕跡。


    貴是因為那人儀態神情流露出絕非田間巷弄之間能夠養出的氣度,眼神平靜的看著沿著江岸而來前唿後擁的車馬隊伍不為所動。


    至於為什麽說是外鄉人,因為西河縣幾家士族和豪強裏應該沒有這樣的人物,也養不出這樣的人物。


    至少,在來人眼中看來這樣的小門小戶是養不出這樣的人的。


    “籲!”


    車隊的主人馭馬停在路邊,頭朝向江晁。


    他拱了拱手,用南國官話問道。


    “尊駕!”


    “為何一人在此。”


    “是前麵走不通了,還是遇到了什麽難處?”


    時局動蕩不安,荒野路上強盜賊人橫行也不稀奇,他一眼就覺得麵前這人或許是某個貴人出行遭了賊落難至此。


    江晁抬起頭看著對方,這人的高大大馬後跟著二三十個家奴護衛,後麵有著載人的廂車,也有著蓋著布運著一個個大箱子的拖鬥。


    三輛廂車馬車的中間一輛的簾子裏探出兩個腦袋,是一對少男少女,應是其一對兒女。


    不論是男人還是其一對兒女,都身著錦衣華服外披著狐皮的大衣,再之外又套上一層上好的披風,兒子胸前掛著玉鎖,女兒梳著一頭擷子髻。


    餘光還能看到車廂裏配備有銅爐,細長的銀碳在爐子裏燒得通紅通紅。


    出行前唿後擁奴仆成群,貴氣逼人。


    一看便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富貴人家該有的做派,江晁除了模樣看上去比他們還“貴”,但是其他的方麵就差得遠了。


    江晁搖了搖頭:“沒有什麽難處,就是坐一坐,看看江景。”


    車隊主人迴頭,看了一眼隨從和護衛,覺得這真是個怪人,雖然歲除已過但是寒意依舊未曾退去,這個時候孤身一人來到這荒郊野外看江景,可真是稀奇。


    不過既然江晁這麽說,來人也不準備多管閑事。


    車隊的主人家一拱手,以作告別。


    隨後車隊接著前行,但是這個時候江晁卻說。


    “現在不宜出行了。”


    “今天三……”


    剛剛習慣性的脫口而出想要說些什麽,便看到麵前的來人一頭霧水,好像聽不懂他的話一樣。


    然後江晁微微皺起了眉頭,換了一副腔調。


    “今日申時初下雪雹子,下三時三刻,雪深一指。”


    車隊主人愣了一下,越發覺得怪異了。


    且不說麵前這人怎麽知道要下雪,他又是如何知道是申時下雪,還知道是申時初?


    還有這個下三時三刻,莫不是降雪的時辰?


    至於這雪深一指還好理解,就是字麵意思,但是越是好理解就越是無法理解,車隊主人騎在馬上半天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這個時候馬車裏麵探出了一個少年人的腦袋,對著江晁大喊。


    “騙人。”


    “這幾日豔陽高照,馬上就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了。”


    “哪裏來的雪,你這人盡胡說。”


    車隊主人立刻阻攔小兒接著說下去,迴頭怒目一瞪眼。


    “給我住口!”


    少年人便畏縮的將頭縮了迴去,不敢再言了。


    車隊主人這個時候又看向了江晁,朝著江晁拱手,隨後點頭以示歉意。


    江晁沒有解釋什麽,說完那句話之後也不再作他言,隻是接著看那江水。


    好像,又化身為了一具雕塑。


    車隊漸漸遠去。


    沿著江邊大道上了不遠處的山口,這個時候還有人迴頭看向了江邊山壁,哪怕是一路走來遇見了不少事情,但是他們還是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奇怪的人。


    馬車裏,主人家的一對兒女也同樣探出頭來迴望。


    女兒好奇地說道:“真是個怪人。”


    少年人有些不服父親剛剛瞪自己的那一眼:“我就覺得那人瘋瘋癲癲的,阿爺還訓斥我。”


    車隊主人也覺得怪,但是卻不覺得剛剛那端坐於壁窟之中的人是個瘋人,聽到幼子說話,又扭過頭來將他訓了一通。


    “我平日裏怎麽教你的?”


    “慎思,慎言,慎行,你一樣都沒能做到。”


    迴頭教訓兒子的時候,他也同樣好奇地看著那臨江崖壁的方向。


    “而且。”


    “若真的是瘋癲之人,能有那樣的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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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桂是從京城來到這西河縣當縣令,目前正在赴任途中。


    翻過這座山,便能夠看到西河縣的縣城了,雖然因為被貶有些意興闌珊,但是即將抵達目的地之後又有著一種心安落地之感。


    隻是剛剛進入山中,林中便傳來了刷刷刷的聲響,一粒粒雪籽墜落在衣帽上,灑落在車馬間。


    賈桂抬起頭,不可思議的說道。


    “真的下雪了。”


    而且看天頭,此刻應該剛好過了未時到了申時。


    這雪還沒下一會,就變得越來越大,幾成鵝毛漂泊之勢。


    而那夾雜其中砸落在車架上的“雪籽”竟然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眾人便發現這雪裏麵還夾雜著豆大的雹子,立刻引起了隨從和護衛的一陣驚唿,連馬也跟著嘶叫了起來。


    “小心,雪裏麵還有雹子。”


    “雪越下越大了,雹子也變大了。”


    “不行了,不能往前了,得找個地方躲一躲。”


    “迴去吧,剛剛那個壁窟很大,剛好可以躲一躲,也不遠。”


    賈桂也同樣露出驚訝的表情,隻不過不是驚於這落下的雹子,而是剛剛那人說的話。


    賈桂低下頭,不顧落在身上的雪籽,問出了一句話。


    “剛剛那人,說的是下雪還是……”


    兒子記性非常好,立刻將那人說的話重新複述了一遍。


    “阿爺!”


    “他說,今日申時初下雪雹子。”


    果然。


    賈桂沒有聽錯。


    那人說的不是下雪,而是下雪雹子。


    賈桂環顧所有人,問。


    “他怎麽知道下的不僅僅是雪,而是雪雹子?”


    所有人都沒有迴答,因為他們都無法解釋。


    能夠知道下雪不稀奇,準確的算測到申時初下雪也似乎能說是掌握了一些觀測天象之術,但是能夠如此的篤定那下的不僅僅是雪而是雪雹子,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這已經可以稱之為勘破天機一般的能力了。


    一個凡人,怎麽能夠如此清晰地看透老天爺的秘密?


    賈桂沒有多想,立刻牽動韁繩。


    “迴去!”


    “趕緊迴去。”


    不僅僅是因為這雪雹子,也想要再見一見那壁窟之中的人。


    車馬掉頭,所有人一陣忙亂,伴隨著陣陣馬蹄聲和嘶鳴。


    車上的兩個孩子看著鋪天蓋地落下的雪,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都露出了一種特殊的情緒,或許是對冥冥之中一些未知的東西感到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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