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古對矛盾說是極為推崇的,雖然他本人是個威權崇拜者,但他希望能夠在官廠建立一整套自下而上的監察體係,矛與盾總是在反複不斷的衝突之中,才能衝和,舊的矛盾解決,新的矛盾就會誕生,隻指望自上而下的英明,不能長遠。


    但在第一次探索,以失敗告終。


    王崇古的神情有些落寞,這場失敗對王崇古的打擊很大很大,他在製度探索中表現出了保守的一麵,選的人,都是廠裏的老人,官廠裏三萬多的匠人,也不是憑空起高樓,而是一點點聚集起來的,今天四十萬丁口聚集的龐大產業,最開始的時候,是一片空地。


    在最後的最後,他給了這七十四名組織賭博者二十銀,權當安家,畢竟還沒有出廠結賬,算是犯罪未遂,否則官司打到順天府衙門,朝中又要鬧出一些風波。


    “有的時候,人走著走著就會分道揚鑣。”朱翊鈞走了上去,他本來是來看熱鬧的,但沒有看到熱鬧,反而看到了製度探索過程中的雙輸,王崇古的製度探索失敗了,匠人們被驅逐出了官廠。


    官廠的勞動報酬不算太高,但孩子能讀官廠的三級學堂,這個福利,卻是人間少有。


    朱翊鈞能做的事情不多,他隻能寬慰,即便是大光明教一再將皇帝渲染成為智慧的化身,即便是大明皇帝這個身份本身就有天命所歸的神性,但朱翊鈞從來不把自己當做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


    官廠的製度探索,他倒是有些辦法,可他若是橫加幹涉,反而適得其反,在探索路上,很多的經驗都是血淋淋的教訓,沒有經曆,日後仍然會反複。


    前進的路上,每一個坑都躲不過。


    “黃公子。”王崇古一看陛下這打扮,就知道陛下又在玩角色扮演,陛下玩了這麽多年,也不嫌累,毛呢官廠誰不認識你的皇帝一樣。


    朱翊鈞揮了揮手,笑著說道:“走走吧。”


    “階級論裏有一句斷言,我起初不認同元輔的決斷,元輔說,階級是社會地位、經濟地位和政治地位的總稱,一定會有背叛階級的個體,但絕對沒有背叛階級的集體。”王崇古總結起了自己失敗的經驗。


    王崇古覺得這段話說的太過於決斷了,怎麽可能隻有個體背叛,但實踐卻把一桶冰水兜頭澆到了王崇古的頭上。


    王崇古歎了口氣說道:“我給了工會這些大把頭權力,其實就給了他們更高的政治地位和經濟地位,工會的大把頭們,脫離了原來的匠人階級,成為了壓迫匠人的壓迫者,即便是工會裏有幾個人不願意同流合汙,但大多數,都覺得自己尊貴了起來。”


    “他們做了什麽?”朱翊鈞看著官廠裏進進出出的匠人們,左看看右看看,一臉好奇的四處觀望,一邊和王崇古溝通。


    王崇古搖頭說道:“這些遴選出來的大把頭,第一天還信誓旦旦的跟我保證,說一定會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的做好自己的事兒,第三天,這些大把頭就開始偷懶了,大把頭也是要做工的。”


    “我看到了,他們就像是那些鄉賢縉紳,甩著看不到的鞭子,抽打著匠人們,把本該屬於他們的活兒讓別人幹了,這個鞭子,是我給他們的,因為在匠人眼裏,這些大把頭們,就是我這個總辦的親信,普通匠人開罪不得。”


    “第七天開始,這些大把頭,完全不幹活了,到了第二十天的時候,這些大把頭,開始在廠裏拉幫結派,人嘛,哪裏都會這樣,但他們做的尤其過分了些。”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他們以前不這樣的。”


    其實一點都不奇怪,大明把這個討論的非常清楚,就是典型的權力異化,當人得到權力的時候,就會權力所影響。


    王崇古說的非常詳細,這些入了工會的大把頭們,不僅僅在工會內拉幫結派,還在工會外拉幫結派,任何不加入他們這個小集體的,都會被排擠,除了排擠之外,就會安排更重的活兒去為難,很快官廠內的人,都加入了各個山頭之中。


    生產效率開始下降,雖然隻有一點點,但讓王崇古擔憂的是,他感受到了匠人們的怨氣和彼此的敵視。


    本來官廠高度封閉的生產模式,而且很高的福利,匠人們都比較平和,可這工會一出,立刻沒有了過往的平和,吵鬧開始了,而且爭論不休。


    到了這個時候,王崇古就開始後悔了。


    “後來呢?”朱翊鈞駐足,看著匠人們拉動剛剛清洗好的毛呢,塞進了一個手搖的圓筒裏,然後有些板結的毛呢,這頭進,那頭出,肉眼可見的蓬鬆了起來。


    大明皇帝覺得非常神奇,更加神奇的是,另外一邊,有個鐵馬驅動的圓筒,在做著同樣的工作。


    隨著鐵馬的產量增加,一些重複性很高的工作,都在用機械嚐試代替。


    “後來,這些大把頭開始收月例銀了。”王崇古麵色痛苦的說道:“他們之前真的不這樣,但自從成了工會的大把頭,有了這麽一層身份後,就變了,他們要求每個人都要繳納一錢的月例銀。”


    “這是我的錯,我錯誤的高估了官廠的整體情況。”


    王崇古知道自己犯了一廂情願的錯,官廠讀書的匠人並不算多,讀書明理,最起碼的人人都是大明的一塊磚,沒有誰比誰尊貴,就這一點,就沒有廣泛認同。


    其實在匠人眼裏,陛下就是大東家,王崇古就是大掌櫃,他們就是皇帝的家奴,是陛下收留了走投無路的他們,給了他們營生,讓他們和他們的孩子們能夠活下去,而且是體麵的活下去。


    這種想法非常的普遍。


    君權和臣權的衝突,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很難調和的矛盾,在大明,絕大多數的臣子,都是讀書人,他們甚至有些囂張到無視皇權的地步,而且王崇古本身就是個僭越之臣。


    他低估了大明等級森嚴這四個字的可怕影響,他詢問過一些被壓迫、被逼著繳納月例錢的匠人,這些匠人不敢表達一點的怨言,即便是憤怒已經充斥了眼底,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


    沒有皇帝、次輔弄這個廠子,他們這些匠人何去何從?陛下、次輔要他們一點錢罷了。


    大多數繳納月例銀的匠人們,心裏就一個想法,那就是這錢最後都給了王次輔,甚至是皇帝。


    熟讀生產圖說,勞動價值論的王崇古,深切的知道,勞動是有價值的,勞動獲得勞動報酬,勞動報酬獲得經濟地位,經濟地位決定社會地位,所以,勞動使人自由。


    沒有勞動,就沒有自由。


    匠人心中有枷鎖,來自陛下次輔的恩情、來自嗷嗷待哺的孩子、來自妻子臉上的笑容,匠人身上的枷鎖越重,他們就越不敢反抗,哪怕是麵對本來和他們一樣的匠人,也不敢升起反抗的心思。


    儒以文亂法,武以俠犯禁,得讀書才能清楚,自己得到的一切,不是皇帝的恩情,是自己努力的迴報,因為剛剛廢除賤奴籍的大明,並沒有勞動價值論的共識。


    除了普遍沒有讀書之外,就是官廠的物質還沒有豐富到一定程度。


    “最少也要毛呢官廠全都變成了機械工坊,才有這個基礎,臣把這個事兒,想的太簡單了,陛下,臣的錯。”王崇古說明了工會的另外一個條件,除了普遍教育之外,就是物質基礎。


    生產力進一步提高,利潤增加,匠人們獲得更加豐厚的勞動報酬,才能完成工會製度的建設。


    即便是在大明官廠裏,依舊有溺女嬰、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重男輕女的普遍共識,因為匠人們手中的資財,並不足以讓他們認同,生男生女都一樣,一個典型的例子,劉七娘領養的是個男孩。


    要改變人們的普遍共識,需要物質足夠的豐富,不用為生計奔波,才有可能獲得根本性的改變。


    “王次輔要放棄了嗎?”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經曆了這次失敗,王崇古會不會放棄這個想法。


    王崇古非常堅定的說道:“不會!陛下,這是官廠的最重要的一步探索!”


    “獲得足夠的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必然要給予政治地位,這是鬥爭卷的總綱常,如果不給予工匠符合他們身份的政治地位,官廠必然失敗,這條路走不長,走不遠,甚至臣死了,官廠就得散架了。”


    王崇古有焦慮,他十分迫切的希望給人間留下點什麽,人越老不是越怕死,而是越怕自己活的沒有任何意義,他的焦慮,就是害怕官廠失敗,所以才會做出嚐試和探索。


    “王次輔才七十歲,正是闖蕩的年紀!”朱翊鈞再次鼓勵王崇古探索,這是官廠規模不斷擴大,必須要麵臨的考驗,跨過去不代表一馬平川,有新的矛盾在等著,可得跨過去,才能麵對那些新的矛盾。


    “周良寅是晉黨來著?”朱翊鈞忽然開口問道。


    王崇古俯首說道:“是,隆慶五年時候,他拜高拱為座師。”


    “他在山西的清汰,試點成功了。”朱翊鈞告訴王崇古一個好消息。


    天下事兒,哪有那麽輕輕鬆鬆的成功。


    走了十年的路,周良寅辛辛苦苦墾荒,終於得到了皇帝的原諒,換到一個機會,一上任,就在大同府廣靈縣精簡、裁撤地方臃腫衙門,周良寅碰了滿頭的包,以失敗收場。


    “他成功了?”王崇古不敢置信的問道。


    “嘖嘖,咱聽說的時候,也是和王次輔一樣驚訝,廣靈縣,十萬人的縣,養了三千的官吏,萬曆十年,他剛一上任,就開始裁撤,但沒人幹活,衙門差點停擺,隻能把人找迴來,這一次,還是廣靈!裁撤掉一大半,現在隻有不到600人了。”朱翊鈞說起了周良寅的成功。


    周良寅自己都要放棄了,是廣靈縣本地的鄉賢縉紳跑到大同府找周良寅請願,一連鬧了六七次,周良寅隻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當時周良寅上奏要在廣靈縣大刀闊斧的裁撤,完全是因為到了不裁不行的地步。


    在事情出現反複時,周良寅意識到事不可為,果斷放棄,那時候他剛剛獲得皇帝的原諒,不願意犯下更大的錯誤,招致皇帝對他的不信任,尤其是對他能力的懷疑。


    但很快,當地鄉賢縉紳發現,廣靈縣書吏衙役的規模,已經不受他們控製的膨脹了起來,而本來受製於鄉賢縉紳的衙蠧們,很快就因為規模的擴大脫離了鄉賢縉紳的控製。


    人一旦羽翼豐滿,就絕不甘心屈居於人下,衙蠧們在短短一年時間就從1078人增加到了兩千餘人,無數窮民苦力投奔到了這些衙蠧名下,衙蠧們巧立名目、催逼稅科、自立規條、擅抽課錢。


    苛捐雜稅,都收到了他們這些老爺的頭上,鄉賢縉紳求到了周良寅身上,本來的抗拒變成了配合,廣靈縣的清汰順利進行,從三千餘人降低到了不到六百。


    “周良寅在整個山西開始了清汰,朕希望他能成,雖然這件事不太好辦,但事在人為。”朱翊鈞對周良寅清汰仍然持有比較悲觀的態度,廣靈縣比較特殊,其他地方不見得能成,但廣靈縣也是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偏偏周良寅就是做成了。


    “這東西是什麽?”朱翊鈞盯著那台滾筒式的機器,看了許久了。


    王崇古笑著說道:“羊毛清洗雖然能洗去大部分的汙漬,但仍然有點髒,而且有的時候,原料堆積和運輸,都會讓羊毛變得板結,就像是彈棉花一樣,需要先把棉花彈的鬆軟才能填充。”


    “這個時候,就需要用到這個東西了,最開始是完全手工的,把毛叢撕開,用木棒敲打、弓弦彈鬆,都是辦法。”


    “後來匠人們就發明了這個東西,加快了生產速度。”


    皇帝關心的機械,官廠學名叫開鬆機,而匠人們把它叫做彈棉花機,快速旋轉的滾筒上帶有勾刺,將板結的棉、羊毛勾下來,快速旋轉,將毛上剩下的一些汙漬甩出去,讓板結的原料變得蓬鬆,方便加工。


    毛呢廠有無數這樣的小發明,其目的,都是為了加快羊毛變成毛呢。


    “挺好的。”朱翊鈞沒有靠近,他去看熱鬧,恐怕會影響匠人們的生產,他就遠遠的看了一會兒,選擇了繼續巡視。


    朱翊鈞一邊走一邊跟王崇古閑聊,劉七娘領養的那個男孩,被親生母親給接了迴去,劉七娘再次變成了孤身一人。


    劉七娘是在養濟院領養的孩子,乳名叫鄭三,他的父親是個賭鬼,賭錢賭的很大,而且死不悔改,把家產賭光了,就把妻兒老小都給賭出去了。


    鄭三的母親在被賣掉之前,翻牆而走,逃迴了娘家,一直在娘家躲著,京師是首善之地,破門而入搶人,那是不給順天府衙門麵子,一直躲到了朝廷廢除了賤奴籍。


    鄭三母親當初走的時候,帶不走四歲大的孩子,鄭三被父親賣掉,這麽大的孩子,也賣不出錢來,鄭三命不好,剛被賣出,就生了場大病,賭坊覺得賠錢,就扔到了養濟院門前,讓他自生自滅了。


    也是這鄭三命硬,硬生生的挺了過來,才被劉七娘領養。


    這鄭三母親身上背的賤奴籍被朝廷廢了之後,就一直尋找孩子,功夫不負有心人,曆經一年三個月,終於找到了孩子的下落,劉七娘不忍心骨肉分離,就把孩子還給了親生母親。


    “劉七娘那個脾氣,八成不會再領養一個。”王崇古倒是有些感慨的說道,劉七娘賺的錢也不少,真到老了,手裏攢的那些銀子,足夠聘個人照顧了。


    “這泰西來的使者,說費利佩二世想用市場換技術。”朱翊鈞說起了泰西使者提出的要求,詢問王崇古的意見。


    王崇古麵色古怪的說道:“陛下,市場換不到技術,費利佩有點一廂情願了。”


    “額?換不到?王次輔為何這般說?”朱翊鈞一愣,詢問其中深意。


    王崇古十分肯定的說道:“陛下以前練字的時候,是靠一筆一劃的積累,不是靠臨摹,這技術不是臨摹就能臨摹的到的,能學個神似已經了不得了,但沒有骨。”


    王崇古以練字作為比喻,告訴大明皇帝,市場化換技術看起來容易,但實踐起來,基本不會成功。


    王崇古思考了片刻繼續說道:“這老師傅還知道藏私呢,況且大明和泰西文字語言不通,這把大明總結的經驗,翻譯成拉丁文,這個過程,本身就有很多詞不達意的地方,畢竟從事翻譯的人,不見得懂那些行話究竟何意。”


    “好,哪怕是咱們不藏私,真的把這些翻譯過去,他們照貓畫虎,就能成功了嗎?淮南為橘淮北為枳,他們畫出來的指不定是什麽樣,梨樹上長不出桃來。”


    黎牙實從來不翻譯蒸汽機相關的內容,因為他很清楚,就是翻譯過去,也是沒人看得懂的天書,沒有那個廣泛的基礎,根本就無法完成建設。


    王崇古不認為泰西人能夠照葫蘆畫瓢複刻大明技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好,即便是咱們大明不藏私,他們畫的也很像,但還有一個問題,泰西產的棉布,就一定賣的過大明的棉布嗎?如果賣不過,前期一切的投入,都是浪費。”王崇古談到了市場換技術的最大考驗,市場檢驗。


    克服了種種困難,技術一步步的努力去攻克,終於完成了規模生產,就要和產業更加成熟、成本更低的生產地,一起接受市場的檢驗,這對已經處於商品劣勢的地區,是最大的困難。


    占據了商品優勢的地區,隻需要稍微降低一些價格,就能讓後來者所有的投入,血本無歸。


    血淋淋的利益之爭,沒有任何的溫情可言,商貿上的競爭,從來沒有對方心善的可能。


    “額…”朱翊鈞站在機械工坊門前,在鐵馬的咆哮聲中,愣了很久才問道:“市場換技術,真的沒有可能成功嗎?”


    “從商貿的角度來看,成功的可能基本為零。”王崇古沒有斷言,這天下事,沒有那麽絕對。


    但從技術源頭、技術本地化和市場檢驗三個角度去考量,市場換技術,是鏡中花水中月,真的那麽做,結果通常都是失去了市場,也無法本國的技術建設。


    路,都是自己一步步的走過來的。


    “次輔所言有理,謹受教。”朱翊鈞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後,頗為鄭重的說道。


    朱翊鈞在毛呢廠逛了很久,他偶爾會叫住一些不是很忙的工匠,聊一聊廠裏的事兒,逛了快一個時辰,大明皇帝才結束了這次的視察,坐車離開了毛呢官廠。


    和工匠聊天的過程,朱翊鈞了解到了大明工匠對讀書識字的抵觸,匠人們總覺得完全沒有必要,他們的人生已經是一眼望到頭,就是個廠裏幹活的匠人,讀書識字,完全是浪費時間,王次輔逼著工匠們讀書,是多此一舉,有這個功夫,不如培養孩子。


    朱翊鈞迴到了通和宮後,繼續批閱著奏疏,有禦史言官彈劾王崇古了,官廠工會鬧出來的幺蛾子事,顯然已經被禦史們聽聞,參了王崇古一本,有沒有用,參了再說。


    [事已處置得當,不必再參。]朱翊鈞朱批了這本奏疏。


    “額…這南洋的風俗,真的是讓朕費解。”朱翊鈞看了王家屏的奏疏,麵色極為古怪,最近南洋有一股很奇怪的妖風,朱翊鈞真的很難理解這些南洋土著的精神狀態。


    南洋最近流行起了一股攀比妻子的風氣,這種攀比是比誰的妻子更美,而攀比的標準,更是離譜,就是比誰的妻子勾引到的大明人多。


    王家屏說:若夷人有妻與我中國人通好者,則必置酒飯同飲坐寢,其夫恬不為怪,對四鄰曰:我妻美,為中國人喜愛。


    朱翊鈞瞠目結舌,還以為自己讀書讀得少,理解錯了其中意思,但他看完了王家屏的奏疏,才知道這種風氣的離譜程度。


    南洋夷人,會讓自己的妻子去港口,招攬生意,一旦被大明商賈、水手看中,就會引到家中,而夷人會置辦酒飯招待,除了對飲之外,還會安排自己的妻子侍寢,等到大明人離開後,夷人就對四鄰說,我的妻子很美,特別受大明人喜歡。


    而且還要在門前放一塊石頭,來記錄人數,誰家的門前堆得石頭越多,則越證明,其妻子受到歡迎。


    “額,臣也不能理解。”馮保也看過這本奏疏,極為震撼,按著大明律,抓奸抓雙,抓到了打死,都是咎由自取,唐誌翰被劉氏給陰了,差點被打死。


    可是這南洋,要置辦酒菜招待,還要看著妻子侍寢,還要四處顯擺,著實是古怪至極。


    “王家屏說,主要是把大明人伺候好了,會得到些財物。”朱翊鈞歎為觀止的說道。


    大明人是要付錢的,要是不付錢,會被糾纏,大多數在港口就已經談好了價格,瓷器、陶器、鐵器、花布、色絹、金銀、銅錢、玻璃珠、雨傘諸如此類,都可以用於支付,而且這些東西,在南洋夷人手裏,能換到很多的貨物。


    因為這事也死過人,但大明人兇得很,若是商賈、水手無緣無故失蹤,總督府的牙兵,真的會挨家挨戶的尋找,勒索、殺害大明人,都會就地處斬或者集中沉海,次數多了,圍繞著港口,形成了古怪的產業。


    如果妻子懷了大明人的孩子,就會把門前的石塊,堆積起來,會把孩子生下來,並且養大。


    按照當地人的說法,是生下的孩子不容易夭折,而且還聰明,這個從種族延續的角度而言,倒是有些依據的,因為夷人都是部落,來往不便,長期封閉,難免會有近親,孩子真的天生畸形,而且容易夭折。


    《國語》有雲: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王家屏之所以上奏言此事,是因為很多下南洋做生意的水手,到了地方都會帶迴些女子來,這女子是否準入大明,王家屏請示皇帝陛下。


    “若有子嗣,子嗣準入。”朱翊鈞斟酌了下,循了之前執行了很久的舊例。


    母親是夷人,丈夫是大明人,孩子是大明人,母親仍然是夷人;若是父母都是夷人,出生在大明,則仍是夷人;


    “陛下,戰報,前線戰報!”一個緹騎風風火火的跑進了通和宮禦書房,將朝鮮前線戰報送到了禦前。


    朱翊鈞猛的站了起來,他注意到,不是捷報。


    “仁川登陸失敗。”朱翊鈞眼前一黑,穩定了下情緒,打開了火漆,將戰報認真的讀了一遍,才鬆了口氣。


    大明水師在仁川發動了登陸作戰,沒有成功,沒能成功的原因倒是特別簡單,發動登陸那天,老天爺不給麵子,下了瓢潑大雨,隻能退迴了義州和山東蓬萊。


    “朕還以為打敗仗了呢,再準備準備,下次再登陸就是。”朱翊鈞坐定,做出了指示。


    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這次不行,就下次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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