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於永樂年間,仁宗皇帝朱高熾以太子身份長期監國,大明製度設計裏,對於監國的權力,都有清晰而明確的規定,朱翊鈞直接把永樂年間的舊案翻出來就可以用了,不用進行製度建設。


    大明皇帝朱翊鈞,對於所有大明人而言,他是皇帝,但對於朱翊鏐而言,是皇兄。


    朱翊鏐對父親的記憶已經極為模糊了,畢竟那時候他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小孩,他能夠學習、模仿的對象就隻有皇兄,長兄如父,朱翊鏐親眼看著自己的皇兄,十二年如一日,浴血奮戰、勤勤懇懇的為著大明再興廢寢忘食。


    在朱翊鏐心中,自己的皇兄是偉岸的,聖君明主也就這個樣子了,在朱翊鏐心裏,整個大明的聖君明主,陛下是第一人,因為陛下這個時候還活著,朱翊鏐隻見過皇兄。


    皇兄左手矛盾說,右手階級論,有張居正輔弼,戚繼光在側,依舊是如履薄冰,始終小心翼翼的履行著一個身為皇帝的職責。


    這些賤儒!他們非但不感念聖君在朝,整日裏放羅圈屁!罵陛下是暴君!是亡國之君!是獨夫國賊!


    朱翊鏐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種指責!


    他不知道皇兄留下這些個搖唇鼓舌的賤儒幹什麽,但讓他監國,他片刻都無法忍受這些賤儒的胡說八道,讓他們如此暢快的活著,他不接受!


    “你打算怎麽做?矛盾還沒有激化到要殺人的地步,他們的發言雖然逆天,但依舊是萬曆維新,萬曆大思辯的一部分。”朱翊鈞好奇朱翊鏐要打算幹什麽,殺人的話,過於極端了些。


    “皇兄,我不殺人。”朱翊鏐十分肯定的說道:“不能往死裏弄,但可以讓他們生死不如啊,皇兄,我構思了幾個辦法,寫了下來,皇兄過目一下。”


    朱翊鏐一甩袖子,從袖子裏拿出了一本奏疏來。


    朱翊鈞眉頭一挑,這麽多年拿了,這是朱翊鏐第一本奏疏,大明皇帝拿過了奏疏看了看,越看越是心驚,裏麵都是些折磨人的法子,比如什麽鈴鐺抹蜂蜜放螞蟻、什麽大缸加熱水泡個澡、什麽豬毛刷刷腋下之類的。


    閻王爺見了都得考慮重新修一下十八層地獄。


    “你怎麽能這樣呢?夫子說要仁,這樣吧,蜂蜜加點糖,要不螞蟻呢,不會聚集,還有啊,你為什麽不讓人抓點馬蜂過來呢?用螞蟻是不是太小孩子氣了?”朱翊鈞義正言辭的訓誡著,幫朱翊鏐修改了折磨法子。


    小孩子才用螞蟻,大人都用馬蜂。


    落到潞王手裏,死?太奢侈了。


    朱翊鏐監國,定要讓這幫賤儒見識一下什麽叫封建專製的鐵拳。


    “你玩的時候稍微收斂些,不要把人弄死了,到時候又說咱思想禁錮,見鱔而以為蛇,遇鼠而以為虎。削剛正之氣,長柔媚之風。此於世道之心,實有影響。”朱翊鈞還是語重心長的叮囑了一番。


    “那要是把人弄死了呢?”朱翊鏐眉頭稍皺的詢問道。


    “那真的該死,弄死就弄死吧。”朱翊鈞頗為無奈的說道:“鏐兒你還小,下手沒什麽輕重,到時候咱這個大哥,再找補就是。”


    朱翊鈞給朱翊鏐放開了權限,朱翊鏐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很清楚皇帝留著這些人的目的,也知道冤殺之後會搞出多大的風浪來,朱翊鏐會掌握好其中的分寸。


    萬曆十二年正月初七,熊廷弼順利迴京,和熊廷弼一起迴京的還有遼東巡撫侯於趙,寧遠侯遼東總兵李成梁,李如鬆前往了薊州接自己的父親迴京敘職,而熊廷弼則是由全楚會館的大管家遊守禮去接。


    所有人都叫他遊守禮為遊七,時間長了,遊七自己也忘了自己本名遊守禮了,但陛下記得,陛下去全楚會館蹭飯,就是稱唿守禮。


    李如鬆帶了五十騎,趕到了薊州,焦急的等待著父親,進入李如鬆視線的不是高頭大馬,而是一輛車駕,這是陛下禦賜的車駕,裏麵有最新的液壓減震,可以極大的減小顛簸,再加上馳道已經修到了吉林,李成梁迴京這段路,算不上什麽車馬勞頓。


    “孩兒拜見父親。”李如鬆趕忙上前見禮。


    “你小子,幹得不錯。”李成梁下車看到了李如鬆,露出了一個寬慰的笑容,從車中抽出一根拐杖,杵在地上說道:“兒呀,咱家就指望你了,我呢,已經老了,打不動咯。”


    侯於趙從車上下車,看著那根拐杖,氣不打一處來的說道:“裝什麽老邁,過年前非要去黑龍江打熊瞎子,熊瞎子打了不少,騎馬跑了半個月都沒到黑龍江,險些迷路,遇到了兩隻大蟲,還被你給殺了,你老了?想學司馬懿是吧!”


    李成梁氣急敗壞的說道:“老趙,你別以為你是個書生,我就不敢揍你啊!罵人就罵人,司馬懿之類的話,罵的太難聽了!!”


    對一個武將最大的汙蔑和攻訐,就是說他像司馬懿。


    侯於趙知道李成梁裝的,侯於趙拜在了萬士和門下,根據萬士和的消息,李成梁這次入京很難如願,李成梁準備迴京就不走了,不再駐守遼東,但大明方麵沒有合適的人選,隻能讓李成梁接著幹下去。


    李如鬆不行嗎?還真不行,不是李如鬆不能打,相反他太能打了,父離子繼,這遼東就成了國中之國。


    “我這還不是為了朝廷大計?遼東設道之事已經兩年有餘,遲遲不能往下推行,不就是因為我這把老骨頭攔住了設布政司之路?”李成梁憤憤不平的說道。


    “你真的是為了這個?”侯於趙嗤笑一聲說道:“門戶私計罷了。”


    “遼東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那幫番夷打不過我,就給我來陰的,他們叫我遼王!這話傳到朝廷禦史的耳朵裏,明天,我,李如鬆,我全家老小,都得去菜市口,你老趙給我收屍?!”李成梁這才說了實話,他的確是為了門戶私計。


    這些東北方向的番夷、外喀爾喀七部、海西女真、野人女真,都把李成梁叫遼王,這就是誅心之毒計,李成梁沒有應對的辦法,隻好麻溜迴京了。


    李成梁絕對不能真的做‘遼王’,因為戚繼光年紀漸長,李如鬆正在逐步接掌京營銳卒,父子二人一個掌遼東,一個掌京營,皇帝就是再大的心髒,晚上也睡不著,他李成梁就是不想當安祿山,下麵的人也會逼著他。


    的確是門戶私計,也是為了朝廷大計國策。


    “總之呢,這次迴京,我就賴著不走了,我打算跟著陛下一起下江南,我老李打了半輩子仗,也到江南看看大好河山去。”李成梁當然知道迴京很難,但他決定耍無賴,為了讓兒子進步。


    “我知道,我知道,老趙就是覺得我走了,遼東沒人能鎮得住,這看起來遼東離不開我一樣,沒那迴事兒,那應昌總兵王如龍,人如其名,如龍似虎,他到了遼東,遼東保證沒事,安心,安心。”李成梁十分清楚侯於趙的擔心。


    一腔心血忍付東流?


    好不容易墾出來的田,被豺狼虎豹侵占,再次拋荒;好不容易拓開的商路,因為李成梁離開,人心渙散,導致貨料不足;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營堡,因為沒有強兵鎮守,隻能放棄;好不容易才吸引到遼東的流民,再次流離失所。


    侯於趙擔心很多事兒很多事兒,他從離京之後,就一直在大寧衛、遼東墾荒,東北就是他第二個家鄉,他深愛著這片黑土地。


    這也是李成梁這種軍頭,喜歡侯於趙的原因,侯於趙當官從來不是為了當官,為了往上爬,而是為了真的做點事兒,這就很對李成梁的脾氣。


    久在邊方,李成梁很厭惡內訌,內訌就是內耗,對外就會少一分力打出去。


    “王如龍的確是個合適的人選,但他是戚帥的人。”侯於趙當然考慮過人選問題,他覺得王如龍不合適,和李成梁認為自己不適合繼續在遼東的理由一樣,戚繼光掌了京營,帳下大將又掌遼東,皇帝要睡不著了。


    李成梁不停的敲著手裏的拐杖,不停的笑,笑的前俯後仰,笑的都有點肚子疼了,指著侯於趙,笑著說道:“你呀你,確實不適合當官,沒人敢在朝廷裏說戚帥一句不是,你這就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戚帥結黨,哈哈。”


    “哪有誰是誰的人,都是陛下的人啊。”


    侯於趙又又又與多數逆行了,戚繼光這個大將軍、奉國公,朝廷已經沒有人敢置喙了,連私下議論都不會,因為茲事體大。


    當別人指責你造反的時候,你最好有造反的實力,這樣一來,就沒人敢指責了。


    但侯於趙這個人不一樣,說他蠢吧,他能把遼東打理的井井有條,說他聰明吧,總是和人逆行,別人不敢說、不會說、不能說的話,侯於趙總是張口就來,不是陛下護著,他侯於趙早滾蛋迴家了。


    “老趙啊老趙,不是我說你,你總覺得王如龍是戚帥的人,但戚帥是陛下的人,是大明的人。”李成梁又用拐杖指了指李如鬆說道:“這是我的好大兒,最出息的好大兒,你信不信,我如果真的在遼東扯大旗,他,我的好大兒,會第一個帶著精兵銳卒踏破遼陽。”


    “我不信。”侯於趙立刻開口說道。


    “父親要造反?”李如鬆眼前一亮,這軍功還有自己送上門的!


    “如果,如果!”李成梁舉起拐杖就要打,這完蛋玩意兒光記得軍功了,但最終還是沒下得了手,兒大不由爹,李如鬆被戚繼光教的很好,大明京營的軍隊建設做得很好。


    李成梁深吸了口氣說道:“老趙,咱們呢,很快就不是夥計了,你記住一句話,從來沒有成王敗寇,隻有寇敗王成。”


    這就是李成梁對矛盾說的理解,成王敗寇,似乎成功了就是王,失敗了就是寇,看起來曆朝曆代皆是如此,但矛盾說橫空出世,李成梁就發現了,成王敗寇,成功為王,敗者為寇,因果顛倒了,是賊寇一定會敗亡,王者注定王天下。


    而陛下,就是那個王者。


    這是李成梁用了半生征戰領悟到的道理。


    “我姓侯!不姓趙!”侯於趙氣急敗壞的說道,李成梁天天喊他老趙。


    “入京去了!”李成梁拄著拐杖,上了入京的馬車,這換車之後,李成梁帶到關內的精兵會原地等候,所有的安防由李如鬆負責了。


    李成梁每次迴京都是耀武揚威,這顯得很招搖,也很招人恨,但這就是李成梁的目的,一個邊方將領,被朝臣喜歡,那才是居心叵測,圖謀不軌。


    次日中午,朱翊鈞趕往了北城武英樓,在武英樓接見了迴京的李成梁、侯於趙還有迴來賀歲的熊廷弼。


    “陛下啊,臣在遼東日夜難安,輾轉反側,這趁著遼東尚未解凍,就趕緊迴京來了,那朝鮮的使臣,跑去遼陽,要跟臣麵談機要,臣驚懼不定,懇請陛下,讓臣迴京吧!”李成梁見麵就跪,跪下就開始哭號,略顯有些浮誇。


    侯於趙嚇傻了,他呆滯的說道:“寧遠侯,朝鮮使者要見你?我怎不知?!”


    這李成梁還挺能藏啊!這麽大的事兒,侯於趙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你又沒派人盯著我,你從何得知?”李成梁再拜大聲的說道:“陛下,臣懇請迴京來。”


    侯於趙當巡撫和別的巡撫不一樣,侯於趙是除了農桑後勤是什麽都不管,李成梁見了誰,說了什麽也不聞不問。


    朱翊鈞見侯於趙還是一臉驚駭,笑著說道:“侯巡撫,寧遠侯不告訴你,是為了護著你,把所有的責任都自己扛了起來,寧遠侯,快快免禮,坐下說話就是。”


    李成梁是世襲武勳,朝鮮使者私自見他,這是很犯忌諱的事兒,一旦卷入了這種風波,侯於趙那個小身板壓根扛不住這種風浪,李成梁就不同了,作為新武勳的代表人物,隻需要跟陛下交代清楚,就可以順利過關。


    李成梁在保護侯於趙,沒有拉他一起下水。


    “寧遠侯,朝鮮使者之事,還請細細道來。”朱翊鈞伸手,示意李成梁把事情講清楚。


    “去年陛下要朝鮮國王入京謝罪來,朝鮮國王不願,就派人要與臣陰結,臣堂堂大明寧遠侯,為何要與這等小人為伍,直接將其擒下,現在就關在薊州。”李成梁將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說清楚。


    什麽時間見的麵,見麵說了什麽,李成梁他是如何應對的,都全部講的非常清楚,顯然是背過稿了。


    這件事就像是壓在李成梁心中一塊石頭一樣,現在講出來之後,打了這麽多年仗的李成梁,長長的鬆了口氣,誰都不敢說,誰都不能說,憋著難受,但即便是如此,心裏的石頭依舊懸著。


    “熊大,你怎麽看?”朱翊鈞看向了站在一旁頗為恭敬的熊廷弼,好奇的問道。


    熊廷弼眉頭緊鎖的說道:“朝鮮使者陰潛入境,至遼陽,一路上居然沒有任何的阻礙,這是邊方關隘失職,若要過關,需通關文牒,還需事由,何人放行?不可不察。”


    李成梁沒說話,侯於趙愣了愣,熊廷弼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樣,大明的關隘是擺設不成?!


    “這沒什麽,朕知其詳。”朱翊鈞看著熊廷弼說道:“之前朝鮮一年多貢,邊方關隘鬆弛,未曾對朝鮮使者設限,以商賈、探親、訪友等為由,皆可過關,不必過分苛責。”


    大明對朝鮮不能說不設防,關隘幾乎不會阻攔,所以朝鮮商賈常年往來,雖然去年停了一年多次朝貢,但並沒有斷絕商路,所以使者入關這件事,朱翊鈞能夠理解,也不準備過分稽查。


    有的時候,水至清則無魚。


    “還有嗎?”朱翊鈞繼續詢問熊廷弼的看法。


    “還有就是…寧遠侯不該見這朝鮮使者。”熊廷弼看了看李成梁,猶豫了下,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


    私見外使,這是軍頭行為,李成梁真的是軍頭當習慣了,居然敢見朝鮮使者。


    “如此。”朱翊鈞看向了李成梁,帶著笑容說道:“寧遠侯,熊廷弼的意思是,這見了朝鮮使者,沒事,都會變成有事,明知朝鮮使者不懷好意,如此輕易會見,恐怕朝中禦史得知,又要連章彈劾了。”


    “不過沒事,朕在萬曆二年特許過的,禦史鬧騰起來,朕來應對就是,寧遠侯勿慮。”


    寧遠侯見藩國使者這事兒非常的犯忌諱,因為涉及到了陰結嫌疑,尤其是李成梁手握重兵,但問題不大,因為朱翊鈞特別允許。


    萬曆二年李成梁風雪克平古勒寨,朱翊鈞就以軍情急如火,給了李成梁在遼東聯係朝鮮為策應的權力。


    那會兒的女真人,可一點都不像現在埋在土裏這麽乖巧,擅殺大明將校官員,攻打大明關隘,劫掠邊方,軍情急如火,如果真的需要朝鮮策應,的確需要李成梁和朝鮮使者直接溝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當初決定要用李成梁,朱翊鈞就沒有過分的限製。


    “臣謝陛下隆恩。”李成梁心裏那塊石頭落地了。


    李成梁見朝鮮使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偶爾還會拿點朝鮮的賄賂,行點方便,以前見也就見了,彼此親如一家,但這次,形勢已經變了,他見使者心裏其實也在打鼓,在見與不見之間李成梁選擇了見,並且在對方說明來意後,當場將其拿下。


    “熊大,你做事要向寧遠侯學習,要圓滑一些,有些原則,該碰也要碰的。”朱翊鈞看向了熊廷弼說道:“很多規矩要守,但有的時候,不能被規矩所束縛,動彈不得。”


    “寧遠侯為何要見這個朝鮮使者?因為遼東地方的主要矛盾,是漢夷矛盾,是遷徙遼東漢民和夷民之間爭奪生存生產資料的矛盾,如果寧遠侯為了避禍,選擇不見,這朝鮮使者見勢不對,就會陰結夷人了。”


    “你設想下,一旦朝鮮使者離開遼陽,入山林和夷人陰結,朝鮮不臣與建州、海西、野人女真,外喀爾喀七部連成一片,會是什麽後果?大明在遼東的統治根基都有可能動搖。”


    這不是朱翊鈞危言聳聽,因為已經變成一屋子的努爾哈赤,就是這麽幹的。


    “臣欠考慮了。”熊廷弼看著堪輿圖,把皇帝陛下說的局麵簡單設想了一下,就覺得背後直冒冷汗,熊廷弼很有軍事天賦,遼東的情況,一旦真的給他們聯合在一起了,問題就變得極為棘手。


    帝國邊界刷新的這些蠻族,真的聯起手來,也不是遼東客兵、衛軍的這一支偏師的對手,但征戰的話,對遼東脆弱的生產會產生破壞。


    百姓剛剛喬遷遼東,很快就是戰禍蔓延,家無三年之積不成其家,國無九年之積不成其國,百姓無以為家,要麽奔逃,要麽迴到關內,再無其他。


    李成梁要見,要讓朝鮮知道,大明已經很清楚,朝鮮有了不臣之心,這是威懾,大明當然也會用各種手段阻止他們真的聯合在一起。


    “寧遠侯還是迴遼東吧。”朱翊鈞思索了片刻,即便是出了新情況,朱翊鈞仍舊覺得李成梁堪用,他有些好奇的說道:“朕總覺得,這些臭魚爛蝦,就是真的聯合在一起,也不是寧遠侯的對手,朕也想知道,這些夷人有沒有膽子,扯出大旗,跟大明為敵。”


    “陛下,臣還是留在京師為宜,王如龍當擔大任。”李成梁開始了自己既定計劃,撒潑,不迴遼東,無論說什麽,都不迴去。


    侯於趙就是皇帝的耳目神,李成梁在薊州跟侯於趙的爭吵,就是把自己必須留在京師的理由,掰開了揉碎了告訴侯於趙,等同於告訴陛下。


    遼東和雲南、呂宋不一樣,遼東離京師足夠近,不必要用分封製,遼東不能變成國中之國,此刻離開,是急流勇退。


    “此事,再議。”朱翊鈞沒有強行下旨讓李成梁迴去,而是和李成梁說起了別的事兒,遼東的種種趣聞。


    氣氛立刻從嚴肅變得輕快了起來,遼東的趣事很多。


    傻麅子真的是傻麅子,一般五到八隻,成群結隊,不怕人,見到人也不跑,就直勾勾的看,直到有袍子開始跳著逃跑才跑,你若是不追了,它們還會迴頭看,傻麅子跳著跳著還會撞樹、掉進河裏麵。


    遼東貓冬,儲藏過冬食物要比關內早一個月,九月就已經開始準備了,這幾年多了番薯和土豆,倒是讓百姓冬天好過了許多。


    東北的雪是不會化的,和關內不同,關內即便是冬天,隻要放晴,積雪也不會超過十天,就會融化幹淨,但東北的雪從第一場開始,就一直積累下去,踩下去嘎吱嘎吱響,甚至出著太陽也會下雪,百姓們會趁著冬天,下雪之後進行冬捕,鑿冰取魚或者抓野兔、袍子,掏熊瞎子的窩。


    隻要在冰麵上鑿開一個洞,魚就會自己跳出來,隻要拿著麻袋撿就是了,而且都是凍好的魚,能保存一個冬天,李成梁入京帶的禮物裏就有他親自打的熊掌。


    “寧遠侯暫且在京師住下,容朕緩思遼東總兵之事。”朱翊鈞和李成梁聊了很久,才讓他們離開。


    朱翊鈞給李成梁建了個寧遠侯府的大厝,和奉國公府不遠,平日都是李如鬆居住,生活起居不是問題。


    “臣等告退。”李成梁和侯於趙起身拜別陛下,這是第一次麵聖,朝廷決策遼東大事,也需要廷議。


    等李成梁離開之後,朱翊鈞看著戚繼光說道:“戚帥,有古怪啊。”


    “朕怎麽覺得寧遠侯是故意的,他在逼朝鮮狗急跳牆,因為天象緣故,大明開拓到吉林便寸步難行了,朕南巡在即,二月初就要出發,他李成梁調離遼東,不熟悉遼東軍務的王如龍至遼陽,若是朕,就會覺得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大明在北方軍事力量極為虛弱的好機會。”


    天子南巡注定要帶走半數以上的京營銳卒,李成梁不在遼東,不服王化的反賊們,再不跳反,就會被遼東方麵一點點蠶食幹淨,心懷叵測之徒,一定會趁著這個機會生事,而現在又有朝鮮牽頭,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陛下聖明。”戚繼光十分確信的說道:“這應該就是李成梁的謀劃了,京營要留下奮武團營,這是由李如鬆率領的,即便是王如龍真的在遼東吃了敗仗,李如鬆的京營也能順著馳道快速奔赴遼東馳援。”


    “這番謀劃之後,遼東能安定五六十年了。”


    一勞永逸徹底解決的辦法,自然是把營堡修到每一個角落,但天時不在,小冰川氣候之下,吉林已經是大明當下的極限了,但是這吉林之外,仍有夷人,與其在這些夷人裏找出反賊,不如直接下餌,讓他們自己跳出來!


    陛下對軍事可能真的沒有太多的天分,但對謀劃和大局,素來沒什麽問題,李成梁執意留在京師,陛下閑聊了一陣,就發現了端倪。


    “寧遠侯其實可以明說的,他這個謀劃,朕是很支持的,畢竟想要好好種地,就要邊方安寧,否則誰都能踩大明百姓的地了,搶大明百姓的糧了。”朱翊鈞略微有些感慨的說道。


    戚繼光想了想說道:“李如鬆當初為何一見到京營有文官督師,就立刻要鬧著離開?寧遠侯不是不信陛下,是不信大明朝的官僚們,他們能不能成事尚未可知,但他們壞事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孤軍奮戰慣了,就會這樣吧。”


    十二年了,李成梁依舊對朝廷有忌憚之心,確切的說,他不信任何朝中的官僚。


    恰好,朱翊鈞也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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