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村的外來避難者越來越多,幾乎每天都有人到,葉村長忙得腳不沾地,寫字寫得手都酸了,他根本想不到有一天他會因為寫字而酸,要知道春耕秋收的時候他都不覺得手酸呢。


    “我覺得不對勁,從巷尾那家人來了之後,後麵再來的避難者都要求入戶和買地。”葉長天跟葉村長說,“那些人紮堆來,還都有車!今天來的那個還有房車!爸,你知道那值多少錢嗎?天災之後還能有房車開,我還看了它的輪胎,新的!一定是一路上不停換輪胎,一路保養維修才能開到我們這裏來的。”


    “這有什麽稀奇的,什麽時候都有人比較有錢嘛。”


    “爸!”


    葉村長看著較真的兒子,兒子年紀也不小了,三十五歲的人,早就不像十五歲時那樣稚嫩,瞪著眼睛瞅著他這個父親時,他甚至能感覺到兒子給他帶來的壓力。


    “臭小子……”葉村長罵了一聲,“你以為你爸我是傻子嗎?我不傻!可是我們又能怎麽辦?他們給了那麽多,我把他們買地買戶口的物資收下,你知道村子裏的小孩子能多吃多少東西嗎?現在的孩子苦啊,我們家小月也一樣,營養都不夠,怎麽長高?怎麽長大哦!我每天都愁得睡不著覺,那些東西,我就算不收他們也會留下來住,葉山的人說了,不能驅趕避難者,那我為什麽不隨他們的意滿足他們的要求,收下那些物資呢?”


    “可是地契和戶口本——”


    “對,那是我寫的,他們既然想讓我寫,以後肯定用得到,長天,我管不著,我隻看眼前。”他對兒子說,“隻要我們村的人不吃虧就行。”


    葉長天抿唇:“爸,我覺得很不安。”


    “怕什麽!這裏是秋葉村,隔壁就是葉山!我們是距離葉山最近的村子,哪裏出事我們村都不會出事,葉山會護著我們的。”葉村長老謀深算,“你聽我的,這事別管,管不來的,那些人背後肯定有靠山,我們攔不住,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村裏的人越來越多,喬青青他們家帳篷後麵的空地上,也搬來了一戶人家。


    邵盛安見過那家的男主人兩次,皺著眉頭:“我覺得好眼熟。”


    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來:“他是鄭憑運,花城xx公司總裁,青青,他是花城富豪榜前十名之一,我的公司曾經跟他的公司有過幾次業務往來。”


    “我也見到過xx局王局長的弟弟了,就在三號深水井那一片。”喬青青也說。


    “我感覺這裏要變天了。你說過這裏以後會改建成新社區,我覺得這就是預兆。”有權有勢的人提前過來紮根,這很能說明問題。


    “嗯,也許……大部隊就要到了。”


    “喬醫生?”


    帳篷外有人喊她,喬青青咳嗽一聲:“我在。”掀開簾子出去。


    帳篷裏,邵母笑眯眯的:“哎呀喬醫生真好聽,我兒媳婦是醫生啦。”


    邵父也與有榮焉:“我們邵家真是祖墳冒青煙了,可惜現在不能迴老家,不然的話一定得去拜拜祖宗,跟祖宗顯擺一下。”


    喬誦芝滿臉笑意:“盛安也很出色,當年他們結婚的時候我特地去祭拜過我媽,跟我媽說青青結婚啦,丈夫跟她青梅竹馬,是個特別高特別帥氣的高材生呢。”


    父母們互相吹捧,邵盛安含笑陪邵盛飛玩玩具,同時豎起耳朵聽外麵的動靜。


    來找喬青青的是秋葉村的村民,她協助好婆給葉芳接生,正式在村子內部打響名號。當時葉芳生產時叫了兩天,村裏人都唏噓可惜,覺得葉芳可能是生不下來了。最後喬青青幫忙,孩子順利出生,到現在都快滿月了,雖然葉芳沒了……唉,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產後大出血,除了醫院沒人能有辦法。


    好婆後來也說了,喬醫生紮針很厲害,手頭也有好藥,名聲就這樣打了出去,這些日子村裏人時不時會來找她問診。病情輕微的,能紮針就紮幾針,病情重些得用藥的,村裏人也舍得付診金——秋葉村在葉山的幫扶下,可以說損失比較少,葉山又常有救援物資派發,長時間下來,大部分人家家底都不薄。


    “小孩子摔了?那我去看看。”喬青青要迴帳篷拿藥箱,邵盛安已經將藥箱提出來了。


    “那就一起去。”喬青青抿嘴笑。


    看診迴來後天徹底黑了下來,迴家路上他們遇到一群人在吵架,一個少年大聲喊:“我姐就是看不上你!你不要癩ha蟆想吃天鵝肉!”


    “林德俊!要不是看在你姐的麵子上我就揍你了!”


    “來啊!誰怕你癩ha蟆!”


    “林德俊!”


    聽見這個名字,喬青青停下腳步。


    “林……是他的兒子嗎?”


    喬青青微微點頭,看向林德俊的眼神很冷漠,林德俊和另一個高大的男生推搡起來,雙方的朋友趕緊攔,不遠處一個白裙黑發的漂亮女孩走過來,脆聲喊:“德俊!別打架!”


    那是林薇妮,林明勇出軌於曼淑時生的第一個孩子,隻比她小七歲。


    今年二十一歲的林薇妮身材瘦削,長發飄飄,走路婀娜多姿,跟林德俊打架的男生一下子就看直了,忙收迴手整理一下頭發和衣服。


    “薇、薇妮,我不是故意跟你弟弟打架的。”


    林薇妮走過去,蹙眉:“張強,看在我的麵子上你先迴去,我帶我弟弟也迴去了,現在天黑,還在外麵晃不安全。”


    “姐!我——”


    “你別說話……可以嗎張強?”


    張強羞澀地點頭,招唿朋友們迴去。


    “你說你是不是傻?走了迴家了,媽在找你呢。”林薇妮拉著不服氣的弟弟離開,她手頭的手電筒光越來越遠,兩人的身影淹入黑暗中。


    “原來他們這時候已經到了。”喬青青收迴視線,“我們走。”


    “青青,你有什麽打算?”邵盛安腦海中浮現高中時青青那段時間憔悴痛苦的模樣,那都是拜剛才那對姐弟所賜,在那之前,他從來沒想過人心會有這麽可怕,為什麽一對姐弟會對素未謀麵的同父異母姐姐生出如此惡意。


    那對姐弟在一個普通的日子,放學後托人進學校讓青青出去見麵,當時青青知道同父異母的弟妹來看望自己時,是驚訝又茫然的。當時他被老師喊去拿試卷,就沒有陪著一起去,結果晚一些再見到青青時,就看見青青一臉恍惚地坐在花壇裏。


    之後幾天,青青都精神不振,時常走神。在他堅持不懈的關懷下,青青才說出真相。原來那天,那對姐弟不是來“認親”的,而是來炫耀的。他們說了很多難聽的話,說青青沒人要,有娘生沒爹養,炫耀父親對他們多好,嘲諷青青是被丟掉的醜東西,可憐可悲,咒青青高考肯定考不好,以後得去掃大街……


    邵盛安當時真是目瞪口呆,可是青青不會騙人,那對姐弟一定這麽說了。


    可為什麽啊?


    曾經的邵盛安和喬青青都想不通,喬青青甚至陷入迷障,好一陣子都失魂落魄,沒有心思學習。她生活的圈子太簡單了,雖然父母在她七歲時就離婚了,可父親林明勇在她懂事時就開始忙於事業,很少陪伴她,離婚後她跟著母親,並不覺得有多難過。喬誦芝不想女兒小小年紀別的還沒有經曆,就先學會憎恨,所以從不曾說前夫的壞話。


    因而喬青青心裏,父親隻是一個遙遠的詞,在同學轉告她說她弟弟妹妹來找她時,她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有弟弟妹妹呢。她心中沒有仇恨,對弟妹自然就沒有抵觸,她是懷著好奇,帶著因血緣關係天生的親近感去見麵的,沒想到卻收獲了一籮筐的惡意。


    後來,在邵盛安的勸導下喬青青才想通了。


    她不需要去分析推測林薇妮姐弟的心理,她隻需要明白,自己不應該將他們的行為放在心上,既然沒有感情,那就不需要為之傷心。他們想讓她不好過,自己偏偏就要好好過,考出考成績。


    “我沒什麽打算。”喬青青拉著邵盛安的手繼續走。上輩子他們姐弟過得都不好,當初他們怎麽炫耀林明勇對他們有多疼愛,未來那份疼愛他們是否能消受,她就冷眼旁觀!


    知道林明勇一家也來秋葉村了,喬青青打算跟她媽說一聲,別到時候遇見時毫無準備。


    “他也來了?”喬誦芝皺眉,想起女兒說過的上輩子的事情,她恨得牙癢癢。


    “媽,不要為那種人生氣,氣壞了身體我怎麽辦?我忘了跟你說,我拿走了他的小金庫。”笑著將前兩年前往禦瓏灣拿走林明勇藏在池子裏的保險箱的事情說了。“這輩子他想拚搏事業,可比上輩子少了不少資本了。”


    哪怕是上輩子,林明勇其實也沒有混得多成功,末世第十年,才是個後勤處小領導,為了往上爬,舍去女兒和兒媳婦,還盯上她這個毀容的女兒,可見他已經走到瓶頸,無法再升了。這輩子少了那些黃金珠寶,林明勇也許連後勤處小領導都混不上了。


    喬誦芝覺得解氣,又覺得奇怪:“他老婆怎麽會坐視不管,讓他怎麽對她的女兒?”


    “我那時候沒有見過於曼淑,打聽他家的消息的時候,別人跟我說他是個鰥夫。”


    喬誦芝愣了一下,想起那個看著溫柔卻眼含鋒芒的女強人,於曼淑當時摸著肚子,說她懷孕了,因身體原因不能打胎。


    “隻能委屈你了。”於曼淑歉意又憐憫地看她,說著所謂道歉的話,眼神卻居高臨下。


    她搖搖頭:“不管他們家的事情,隻要不惹到我們頭上來,誰願意搭理他們!”


    喬青青抱住她媽,笑著說:“不搭理他們,我們過自己的日子。”


    喬青青一家在秋葉村的日子逐漸安穩下來,她也憑著自己的醫術,在村民中有了些許名聲。當地缺醫少藥,葉山上肯定有醫生,可普通人不經允許是不能上山的,山腳下就有兵帶著槍守衛呢。外來的避難者裏,也不是沒有醫生,但願意救人的沒有藥,有藥的喊出高價,天災都幾年了,藥是用一顆少一顆,也許哪天自己或者親人病了,救命的藥就缺那麽一顆呢?


    因此,秋葉村裏雖然聚居了越來越多的避難者,但人們生病時隻能硬挨過去。


    喬青青手頭有藥,聽說還有人參,這就是明晃晃的光環啊,更多村民願意來找她看病。但喬青青也不是每一次都會開藥,開藥時拿出來的也是碾碎的藥粉或者泡開的藥水,她的說法是儲備有限,這個大家也相信。喬醫生一家隻有一輛三輪車駝行李,聽說人是走路來的,身上能帶多少東西啊?能有一點藥粉就很好了,他們這幾年生些小病都是熬過去的,身體那個什麽,抵抗力增強太多了,如果再吃一點藥粉加快一些痊愈速度,那也不錯了。


    喬青青診治得最多的就是中暑,因此將藿香正氣水用水稀釋,一大瓶三兩天就能賣出去。


    酬金類別也十分豐富,大方些的有一把米,普通的酬金就是一捆柴火、一件沒有補丁的衣服,或者是一個搪瓷杯,她還收到過一把竹編椅子,那是上迴她幫一個崴腳的小孩正骨後收到的報酬。


    外來避難者那邊聽到消息,過來打聽能不能賣人參給他,喬青青賣了一盒出去,要求用黃金結算,那人也爽快地應了。


    後來也偶爾有這種非看病,純粹的生意,甚至還有人來問,有沒有某哥。


    “……”喬青青雖然的確囤了很多東西,但這種東西還真的沒有囤。


    那人有些失望,不過最後還是買了一份西洋參迴去。


    喬青青也沒有多賣,賣過三迴就說沒有存貨了,別人出再高價,甚至說可以給她一輛車她都沒有鬆口。


    “真的沒有了,不然的話我家住帳篷,家裏就一輛三輪摩托車,我哪裏不願意要一輛suv?是真的沒有了,唉!”


    幾次下來,就沒有人來找她買東西了,喬青青安心地做“喬醫生”,在為村裏人看病的過程中磨煉醫術。


    秋葉村的孕婦還不少,好婆說自己年紀大了,力不從心,常請喬青青一起協同接生。她說話也直接:“大家沒事做,可不就在家裏造孩子嘛,其實阿芳的運氣已經算好了,至少她的孩子活下來了,這兩年我經手的……有三個是大人連同孩子全沒了,唉!村長都說了,這年頭生孩子遭罪,讓村裏人悠著點,可人家夫妻夜裏在家裏幹啥,外人也管不著啊。今天這家啊,之前大暴雨的時候就生過一個了,去年一個,那一個生的時候就夠嗆了,結果你看,今年又一個!真是不想活了。”


    喬青青配合了好婆幾次,順道也學了些接生的知識。好婆也樂意教她:“這是一門好手藝啊,是我外婆教我媽,我媽教我的,以前大家都是這麽生孩子的,後來大家日子好起來了,政府也不讓人在家裏生孩子,我這手藝就荒廢了,哪裏想到我都七十歲的人了,還得重新做接生婆。你年輕,是個醫生,學接生多好啊。”


    邵盛安既為妻子的事業開展順利而高興,又為自己找不到工作方向而煩心。他思考著,村裏肯定沒有修理電路或者電器維修的需要,可是葉山上有啊。


    葉山上有太陽發電機,夜裏葉山上總亮著燈,既然山上有電,需要電力啟動的設備肯定開啟著,而設備隻要一開,就需要維護。他聽青青說過,葉山有兵工廠,不知道哪個地方還有煤礦,他猜測著有兵工廠也許還會有鐵礦,總之,葉山上應該有工作機會。


    於是趁著葉山上的軍卡下來派送物資的時候,邵盛安去打聽:“你們招收電工嗎?”


    軍哥打量他:“你是電氣工程師嗎?”


    “我不是,不過我會一些常規的電路維修,布線排線,更高深的內容我可以學。”


    “之前山上有招收過一些專業人才,現在暫時不缺,你可以先登記,到時候需要的話會通知你來麵試。”


    邵盛安很高興:“好的。”他在本子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籍貫,學曆以及住址。


    村裏的五口深水井很快挖掘完成。水如今是最珍貴的生活資源,葉山上為此留下了五個人看守,領頭的吳班長還跟葉村長商量,讓他做好打水安排,不要讓村民一窩蜂地湧過來,也不能讓某個人某個團體霸占深水井,讓其他人打不到。


    “這個,我倒是可以盡力安排,現在有水了大家高興還來不及,不會搗亂的。”葉村長有些無奈,“不過非秋葉村村民的人,我就管不了了,這得你們來管。”


    吳村長點頭:“我大概統計過人數,外來人口比你們村裏人的兩倍……這樣,秋葉村的人分三口井,外來避難者分兩口井,你看可以接受嗎?”


    葉村長欣然接受。這世道不好,雖然外來避難者過來後占據了本村人的生存資源,但隻要葉山上的領導能維護他們村裏人的利益,雙方還是能和平相處的。


    外來避難者那邊,吳班長製定了打水表,太陽升起時深水井關閉,太陽落山後以及升起前才是打水時間,每戶一天隻能打一次水,大人小孩老人都是一天兩升水。至於打水順序,吳班長也做了安排,抽簽規劃打水時段。


    葉村長這邊也出了打水表,打水規格是吳班長指定的,他隻能安排村民的打水時段。抽簽後,喬青青家被劃分在淩晨三點到四點這個時間段去打水。


    “我們分兩批去。”邵盛安說,“我帶媽媽們先去打水,青青,你帶爸和大哥去。”


    喬青青對這樣的安排沒有異議,時間到後邵盛安他們三人先提桶出發,三點半才迴來,提著半桶水。


    “那裏有接水器,是用兩升飲料瓶做的,井水先抽上來到桶裏,再用飲料瓶量水,一人量一瓶,我們三個人就是三瓶,多一點都不行。”邵盛安解釋,“這樣挺好的,吳班長就在那裏守著,隊伍很有秩序,不用吵架不用爭搶。”


    “那我們也趕緊去!”邵父說。


    開放深水井後,秋葉村的氣氛明顯變得歡快很多。


    雖然一個人一天隻有兩升水,限時限量供應,但在高溫之後,這已經是極為奢侈的享受了!要知道葉山上分發的水物資裏,一天才一瓶350毫升的水,煮飯(水不夠煮出來的飯特別硬)後能剩下兩口來喝就不錯了,高溫中每天都大汗淋漓,缺水缺得喉嚨冒煙,恨不得把流出來的汗都舔迴去。


    大家都喜氣洋洋,宛如過年。


    喬青青家不缺水,她儲存的自來水足夠他們一家吃喝最少十五年,雨季那段時間裏,她又儲存了大量雨水用以生活。從深水井裏打來的水,喬青青燒好後拿來做解暑藥,還沒有加入幹金銀花進去熬煮之前,她先嚐了一口。


    “不好喝嗎?”見她皺眉,邵盛安問。


    “有一點苦澀。”喬青青說,“沒事,熬煮金銀花後就吃不出來了,我再加一點點冰糖。”


    金銀花她沒有加很多,隻放了一撮,最後放了一塊老冰糖。


    熬煮了一個多小時,金銀花都被熬成透明的絮。放涼成常溫後,喬青青裝了一壺,讓邵盛安拿去給吳班長他們送:“帶個碗。”


    邵盛安笑著點頭:“那我帶大哥一起去。”


    一個小時後邵盛安他們迴來了,水壺全空。


    “吳班長一開始不肯喝,我勸了好一會兒,他們也太累了,在那裏站崗一動不動的。”


    “太陽就要起來了,到時候把深水井一鎖,他們就可以歇一歇了。”


    “對了,我還遇見了村長和他兒子長天,金銀花水有多的,我都給他們喝了。”


    喬青青就笑:“那挺好的,就是沒遇上村長我也想給他家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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