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肅盯緊她,不動。


    連城握住他手指,強行掰,兩根鬆開,三根又緊。


    他力道也失控,指尖剛硬如鐵石,幾乎嵌進她血肉。


    “中午醫院不上班。”


    梁朝肅從牙縫擠字,“急診。”


    連城腦仁嗡嗡,轉的超限了,“要真是肝衰竭,急診也是抽血化驗,化驗部不上班,去了幹等。”


    梁朝肅抿唇,他神色冷硬如磐石,沒有絲毫鬆動。


    連城驀地轉過彎來,梁朝肅在香江根基不深,不代表他沒有人脈,麵子,養和本就服務豪門富戶的私家醫院。聲名赫赫的梁氏董事長身份一擺。


    遑論午休,國外度假的專家名醫也得即刻趕迴。


    驚動太大,瞞不過莫實甫,所以他態度不改,但沉默以對。


    這時,他手機再次震響,接連第四次了。


    迴蕩在寬敞凝滯的空間裏,尖厲,急迫,像四麵八方的劍光,鋒利又繚亂,割破他們對峙氛圍。


    連城抽出手,探進他口袋,梁朝肅馭下有規矩,非大事,要事,禁止急電,但凡急電不休,必是千鈞一發,迫在眉睫的變故。


    來電顯示是顧星淵。


    連城接聽,舉到他耳邊。


    近在咫尺,她聽見顧星淵聲音急躁如火,“你父親發現何記年了。”


    梁朝肅眼底凝結,凍出一片陰鷙的寒氣。


    連城來不及細想,又聽顧星淵開口,“你還沒動手,林蘭峰倒是手急眼快,幫你父親便罷,何記年的消息也透露,現在”


    她一頓,手晃了下。


    梁朝肅睨她一眼,連同她手,握住手機,“知道了。”


    “那你什麽時候迴來。”顧星淵心煩意亂,“你父親剛才去見我三叔了,他們即將狼狽為奸,咱們這兒還天隔兩方,梁氏董事局又認你不認我,你不趕迴來,我姓顧,頂不住。”


    梁朝肅嗓音如冰,“迴去再說。”


    電話掛斷。


    連城提前一秒從他掌控下脫離,撿了藥瓶,又去倒水。


    迴來時,梁朝肅陰鬱靠坐在沙發,手肘懈力搭在扶手上,疲憊出神的坐姿。


    他不常有這樣的姿態,再有蕭達,為了何記年,能對白瑛予以予求。


    都證明何記年這個被無情辭退的高管,定然梁朝肅別有企圖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吃藥。”連城擰開藥瓶蓋子,數好六顆,托在掌心,伸到他麵前。


    梁朝肅抬眼凝視她,沙發靠近落地窗,可能外麵陰雨太昏沉,透過玻璃映得他瞳孔深濃,恍惚一潭幽沉的死水。


    連城敏銳察覺這潭死水下,潛藏著近似弓弦崩扯的緊迫。


    麻煩疊加麻煩,危機觸發危機,她想通過電話轉移矛盾,反而讓處境更險峻。


    “蕭達說你壓力很大。”她繃著頭皮,迎難而上,“什麽壓力?”


    梁朝肅一顆顆捏起藥片,褐紅的顏色,在她手裏像朱砂痣,在他指間像心頭血凝結的顆粒。


    梁朝肅不知道這世上,還有沒有與他們相似的假兄妹。


    妹妹像梵風穿透靈魂,一團飽含生命,溫暖,柔情和意義的雲朵。


    他以為置身其中,實則早已墜落在充滿暗黑血色的深井,雲朵再也不會恩賜他。


    他越仰望越貪婪,越絕望越渴求,越是虛無中陰燃的頹喪。


    “這一輩子很長,還有大幾十年,我們有一分的可能嗎?”


    連城情不自禁後退一步,手中水杯濺出水花,淋濕她的手,迸落在梁朝肅大腿。


    她不說話,因為答案在此時此刻,必然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草。


    梁朝肅望她,“有嗎?”


    梁朝肅是深沉寡言的性格,他有最犀利兇狠的殺伐,又誕生最冷淡漠然的靈魂,經受含蓄內藏文化教導。


    這種問句,不會從他嘴裏問出來,就像冰島,那些情情愛愛,擰著痛苦,煎出衰弱的話,不該從他嘴裏講出來。


    “我許的那個問題,現在可以問我。”


    他不執著答案,連城小心打量他。


    局勢發展至今,她沒有必要得到答案的問題,倘若非要問,何記年是一個,救出林嫻姿到達歐洲後,梁朝肅會有什麽行動,也是一個。


    連城掂量輕重,要問何記年,就是現有火焰山,又搔一下假芭蕉扇,扇風加火了。


    “如果。”連城咬重音,“如果我媽媽歐洲之行順利,你會幫莫士誠嗎?”


    男人側對她,偏著頭,長久地凝視,連城覺得氛圍寂靜太過,竟密密麻麻生出荒涼。


    他眼睛似乎簇擁她許多次,卻一動不動坐在那兒,維持這種進一步她反抗,退一步他闃然的微妙。


    “我從沒打算親自對她下手。”


    連城瞳孔一縮。


    那天離開酒店,她在去雲錦研究所的路上,想過梁朝肅接下來很多招式。


    林嫻姿確認綁架時,無疑最慌亂,最怕梁朝肅不管不顧,綁架成真,撕票在即。


    後來,林蘭峰推測,在最壞和差不多壞裏,差不多壞都變得容易接受。


    她到香江後,那麽迫不及待用錄音警告他,得到消息又態度黏糊到現在,是想把他的毒辣狠絕膠著住,在軟和硬的中間地帶,緩衝到林嫻姿抵達歐洲。


    如果梁朝肅從未打算下手……


    他現在的確沒有。


    但。


    “你讓你父親迴國。”


    梁朝肅胸膛幾乎沒有起伏。


    短短時間,一個電話的間隔。外麵風急雨驟到陽光隙駒,他從勃發張狂的野蠻燃燒,變成凝固的雕像。


    穿著一身灰燼。


    連城莫名有些酸澀。


    為他們從骨肉相融走到今天。


    梁朝肅完整迴答她的問題,“因為我厭惡林嫻姿,想看看一個被欺瞞十年的蠢貨,有什麽資本對你蠢蠢欲動。”


    連城小聲反駁,“我媽媽不是蠢貨。”


    梁朝肅不掩飾惡意,“事實證明,不僅她比我想的還蠢的蠢,還比我想更劣質。”


    “若第一次親子鑒定,她執著要你,我還高看她一眼決斷。可七分像,血脈連結抵不過一紙屍骨報告,她現在突然愛你,為你椎心泣血,拚盡全力的模樣,讓我覺得肮髒、惡心。”


    連城攥緊拳。


    梁朝肅注視她,她鼻翼細小的絨毛憤怒顫動,眼睛黑亮亮,反射縱直的光,像玫瑰,火焰,在審問,辯斥他的歹毒。


    “她愛你嗎?還是愛她丟失虧欠多年女兒,一個符號。你和連盈盈在她眼裏,區別在哪,隻在於這身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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