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之前想到死遁,是她花招全被拆穿,梁朝肅不接招後的無奈之舉。


    大膽,離譜,急功近利,顯得不切實際。


    即使各項理由找得充足,也掩飾不了她無計可施的浮躁。


    眼下看,幾乎是最正確的選擇了。


    “他父親派人接觸醫院,是不是打算讓我在手術時,一屍兩命?”


    沈黎川,“是。”


    連城閉上眼,全身的每一處筋骨,都在哆嗦,斷裂,重組。


    她從小在梁家長大,走路,說話,辨認世界,梁家的一點一滴貫穿她全部,讓骨頭生長,血肉充盈,靈魂填補,然後塑造成現在的她。


    在四年撕扯中,她一點點割舍,一塊塊重新找東西填補,分割得再清楚,她難以否認,不可察覺的深處,依舊帶有梁家的印記。


    所以,她再疲累,再掙紮,從未想過傷害梁家,破壞梁家。


    隻求逃脫。


    如今,她仿佛斬斷那深處絲絲連連的線,改換了一身皮骨,靈魂,忽然舍得了。


    “我要死得毫無疑點,所有人都堅信不疑,才能在別處安穩新生。”連城聲音平靜到極點,仿佛整個人抽離了。


    “梁朝肅多疑,自負。我不管車禍,或者跳海,他見不到我的屍體,都會保有三分懷疑。可他父親不一樣,老謀深算,手段兇狠,壓他一頭,倘若我按照他父親設計的那般一屍兩命,他懷疑過後,卻會相信。”


    沈黎川聽明白了,卻難以置信,“你想先被他父親抓住,帶到醫院,然後再想辦法逃脫?”


    梁父的手段,領教過的都萬分有體會,借他的手跳脫,的確能做到無人質疑。


    可其中艱難,驚險,稍有不慎,就會被梁父察覺,進而變成自投羅網。


    至於,連城這個辦法,屆時會不會加深梁家父子內訌。


    連城不直接點明,時至今日,沈黎川默認不去想。


    連城捏緊手,晦澀開口,“沈黎川,換做其他人告訴我,梁朝肅這四年全是為我,我不會相信。但你不一樣,我是受害者,你是被我連累的無辜者。我不僅眼下欠你多次幫助,還欠你這四年婚姻不自由。”


    “是我無恥,想再欠你最後一迴。請你幫我聯係那個幫派,他們既然有信心洗白我,保證不被梁朝肅的人抓住痕跡,肯定也能在醫院動手腳。手術室全程不允許有外人在,那我是否流產,是否真的死,也就是醫院一句話。”


    “倘若他父親派的人,非要親自檢查,或者目睹手術現場。”連城手上用力,猩紅的掐痕,在手心來迴疊現。


    她眸光冷亮,“現代醫學發達,我信總有辦法遮掩過去。最壞是目睹手術現場,但我想,他們一群外地來的生人,如何也不能橫行無忌,這就是本地幫派的優勢對嗎?”


    沈黎川,“你想這樣全麵,我無可置疑。”


    “謝謝。”連城撐著牆,“沈黎川,希望我這次的‘死’,能讓你重獲自由,有想與不想,要或不要的權利。出國前我說名山大川聽見我的道別。”


    “那句話是,我自人間漫浪,平生事、南北西東。”


    有人困在雨裏,有人雨中賞雨。平生事,來去匆匆,各有分說。


    我希望你豁達,一路不變,一路赤誠。


    ……………………


    連城今天受到的衝擊大如顛覆,迴到座位,整個人狀態剝離麻木。


    梁朝肅皺緊眉,卻並未發難。


    仿佛她剛才並未遲遲未迴,僅僅是去了幾分鍾,比之上次在路邊快餐店的步步看守,無疑給足連城自由和機會。


    連城悶頭吃飯,她孕期反應與常人不同,常人容易受到食物刺激,嘔吐或者格外嗜好某種食物。


    她是對食物完全喪失興趣,像西方傳說中的吸血鬼,吃什麽都像啃木頭,不受氣味影響,隻要胃裏有地方,她就能強塞進去。


    梁朝肅看著她吃,時不時換盤子,遞刀叉,倒水,連城一概不拒絕。


    她這四年,最初很痛,糾結,掙紮,直到最後習慣,習慣抗拒他,抵抗他,也習慣怕他。


    她曾經也為梁朝肅找理由,一千個,一萬個,甚至外星人替換他,連城都想過。


    卻唯獨沒有想過,梁朝肅目的就是她。


    之前離開國內,他突然要表明要養她,已經叫連城嚇了一跳。


    她後來迴想,梁朝肅並非沒有暗示過,近一年也幾乎明示過。就譬如她畢業讀研,留在北方安安分分,按著他的步調走,安排走。


    可惜橫亙著這樣的怨恨,他一樁樁,一件件,囚困她於股掌之中,玩弄,侮辱,日複一日。


    她從來沒往男女方麵想,連這個念頭,都未動過一下。那些暗示明示,她自然而然想到另一個地方,邏輯還能自洽。


    連城嘴不帶停,吃久了顯得機械,木訥,心不在焉,梁朝肅移開盤子,“你又在想什麽?吃東西也能走神?”


    “你好像總在問我想什麽。”


    連城克製著。


    她心裏想什麽,梁朝肅一眼看穿,她從頭到尾是淺水灣裏的王八,什麽時候蹬腿,什麽時候伸頭,什麽時候翻蓋,他了若指掌。


    可他呢?


    淵深似海。


    到現在,連城信任沈黎川,他絕不會信口雌黃,在這種問題上與她開玩笑。


    可邏輯呢。


    她往日想偏的邏輯都能自洽,梁朝肅這四年全是為她,反而說不通,理不順,連城找不到一個通暢的線,把這一地支離破碎地串聯起來。


    到頭來,還是隻有馴服這一條,勉強算融洽。


    “因為我不知道。”梁朝肅為她換了果汁,鮮嫩的綠色,有牛油果和香蕉的氣味。


    連城喝不出滋味,幾口撇到一邊,“謊言。”


    她這句仿照梁朝肅從前下評斷的語氣,每次她或真或假地狡辯,他一聽便知。


    梁朝肅察出她模仿,眼睛裏有一絲笑,“真不知道。你的想法一向——”


    他試著比喻,“像風,像雲,非常自然,卻叫人抓不住,無法確定。”


    連城的內心世界,五顏六色,繽紛多彩,進去過的人,不會想出來。


    出來後,這世界冰冷,乏味,庸俗得令人生厭。


    可再想進去,就像誤入桃花源的漁夫,溯流而上千百遍,不得蹤跡。


    梁朝肅能看穿連城所有出動出擊的花招,卻看不見她隱匿的真心。


    一朵花,在她眼睛裏是什麽模樣,今日陰雲密布,在她心裏會不會煩躁,還是覺得輕風陰涼。


    漸漸,十八年的了解,在她抗拒的眼中生鏽,消磨得麵目全非,越想得,越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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