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睡了不到半小時,半昏半醒間,察覺有人靠近。


    空氣中彌散冷靜又疏離的味道,鼠尾草,弗吉尼亞雪鬆,烏檀木,所有男士香水的基調,在他身上格外凜冽。


    一股禽獸人渣味。


    連城裝睡翻身,背對他。


    “起來吃東西。”


    連城一動不動。


    男人又重複一遍,“王姨說你沒吃晚飯。”


    連城仍舊閉著眼。


    梁朝肅掀開被子,掐著她腰窩,一把摟起來,連城駭了一跳,“你幹什麽?”


    梁朝肅抱她去餐廳,“吃飯。”


    “我沒胃口。”


    "你說的,想怎麽樣你,就怎麽樣你。我想讓你吃飯。"梁朝肅在餐桌邊坐下,就著抱她姿勢,舀了一勺雞湯,“喝了。”


    連城呆滯了一下,“成年人的話不必太當真。”


    話剛開口,烏雞湯濃鬱的油花腥味衝入喉嚨,梗得她胃裏一陣翻湧,條件反射幹嘔,好在胃裏沒東西吐出來,反應看著不明顯。


    可咫尺之遙,梁朝肅豈會沒有察覺。


    “你想吐?”


    這三個字,往常是敘述,頂多算關心,但此時,連城實打實心虛,被他反問驚得血液倒流,止不住發虛。


    “胃痙攣了。”連城撇過臉,“都說沒心情吃。”


    梁朝肅低眸審視她,沒出聲。


    保姆間門開了,王姨披衣從廚房另一邊出來,瞧見他們姿勢一愣,走過來拿走雞湯,“這湯不新鮮了,時間一長就腥,連城小姐胃寒,會不舒服。”


    “胃寒?”梁朝肅皺眉看連城,“我怎麽不知道?”


    連城勉強擠出一絲笑,“小毛病,沒必要敲鑼打鼓都知道。”


    梁朝肅胸膛明顯鼓了鼓,臉上罩了霜。


    連城清晰看見他眼底皸裂出戾氣,一瞬壓下,下一瞬爆發更多。


    她咬著牙根,煩死他陰晴不定,“不是胃寒,是我氣——情緒激烈引起的。”


    梁朝肅眼中風暴更濃,從玉米,怕黑,再到成年人話不當真。積蓄在血液裏的火焰,這一刻徹底蓄成岩漿,迸裂爆發。


    “又在演,你私下地下罵我多疑,一個小問題都能糾纏不休,可事實是什麽,是你虛偽,謊話成精,四年來,戲演到生活習慣滴水不漏。”


    王姨渾身一顫,驚怔到瞳孔都在顫。


    四年……這麽早……


    但等不及她細想,梁朝肅撅起連城下巴,力道大,捏她唇瓣也撅起,“你累不累,有真的時候嗎?”


    連城這幾年纖細得很,骨架又小,在梁朝肅高大英武的體型下,細細軟軟,好似下一秒就折斷。


    王姨撲上來,扯住他手臂,“連城小姐沒騙你,是我歲數大記錯了。”


    連城乘機扒開他手,連滾帶爬竄下他大腿,“王姨,你去睡。”


    王姨不放心走,但連城不容置疑送她迴房。


    “他之前不是這樣的,他性子冷,可從來沒對女人動過手。”王姨焦躁又憂心忡忡,“連城,他一會兒再對你動手怎麽辦?”


    連城表情很穩,“放心吧,對付他,我有經驗。”


    自從梁朝肅做了神經病,她的精神抗力與日俱增,這會兒狀態已經緩過來。


    連城替王姨關好門,返迴餐廳。


    餐廳窗外是霓虹迷離的街道和高樓,幽森的濃夜,迷離的燈火,一縷與一縷交織,有人在合家歡樂吃晚飯,有人在絞盡腦汁,求著還有明天。


    連城背對著,站在餐桌另一麵。“我們談談。”


    男人麵目沉在背光的暗影中,“談什麽?”


    連城撐著桌沿,“你現在下這麽大一番功夫,是為了叫我嫁人對嗎?”


    梁朝肅眼神陰鬱。


    連城冷聲,“我服從安排,但我情感上並沒有嫁人意向,也——”她想了下,還是夾了三分慌,“放不下父親母親,你現在盯我逼我,隻會讓我害怕,驚懼,我需要時間。”


    “什麽意思?”


    連城牢牢鎖定他麵容,“我跑不掉,也不會跑,你實在不放心,安排保鏢看門都行。顧家很忙,你的精力時間,該放在那上麵。”


    “趕我走?”


    連城,"是請,正式與你商量。"


    “我讓你很不舒服?”


    連城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再問一遍,但她現在走的坦誠路線,用不著違心說好話,“是。”


    “我哪裏讓你不舒服?”


    連城判斷他表情,眼下這種狀態氛圍,是他們四年來頭一次。


    他好像真的不喜歡她虛以委蛇哄他,往日好話用盡,他陰森入骨,現在排斥擺明了,他反倒情緒穩定。


    連城有些明悟,梁朝肅憎惡她至極,她越小心討好,越像狗皮膏藥巴著沾著,撕不掉。


    早知道,早知道……


    讓他王八買西瓜,滾得滾,爬得爬,何必摁頭自己天天當舔狗,白吃屎了。


    “我已經說了,我害怕你。”連城揣摩出他心思,調整態度,“你太精明,老辣,我騙不過你,就像警察抓小偷,小偷寧願坐牢,也不想跟警察在審訊室,天天被盤問審查。”


    男人一動不動,凝望了她一會兒,忽然起身捉住她,“隻是不喜歡被懷疑?”


    連城不喜歡他的多了,但坦誠不是一下全倒出來,一句真話說出來是真誠,全部真話倒出來是刨墳。


    “你喜歡?”連城避開迴答,“之前梁夫人和你妹妹懷疑你,你喜歡?”


    梁朝肅望著她這副針鋒相對的模樣,他厭惡她說謊,可真話與謊言一樣,並不中聽。


    “喝不下雞湯,有些板栗糕。”他頓一下,補充,“和記的。”


    連城一愣,“哪個和記?”


    “環城路迴民街。”梁朝肅麵容淡淡,仿佛今日矛盾都揭過,“你那次請假去買的那一家。”


    連城窒息了,盯著他眉眼,分不清他這是新一輪威嚇,還是在試探。


    那天她先交待老板做糕點,乘排隊的功夫去黑診所產檢,中間相隔一條街。是他查沈黎川的人,發現什麽了?


    連城維持新立的“真實性”人設,“我晚上不吃發胖的糖油混合物。”


    “吃。”梁朝肅打開盒子,“吃胖了有人要你。”


    連城一時看著甜膩的糕點,都裹滿了毒藥,如鯁在喉,又惡心至極。


    ………………


    翌日早餐後,梁父陪著梁母在花園剪花枝。


    “菲菲打電話喊非洲太熱了,五星級酒店的環境都比不上國外連鎖宜家,她想迴來。”


    梁父不當迴事,“那就迴來,黎川創業本來就難,菲菲懷著孕,隻會分他精力。”


    梁母插花動作凝滯,看著梁父一副風輕雲淡模樣,哭笑不得,“是不是你們這些商海浮沉的男人,都聰明,老成練達,萬事舉重若輕。”


    這稱讚,在梁母這可不常有,梁父放下剪刀,“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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