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肅表情不太好。


    沈黎川情緒越來越悲憤,“她最愛笑了,一點不遮掩。嗓門大,清亮,嘴巴也張得大大的,一口牙齒,露出來閃閃發光,那麽耀眼,帶動所有人不自主也跟著快樂。”


    “她愛美。喜歡漂亮的仙女裙,做夢都想一夜長到18歲,天天穿高跟鞋。她還喜歡口紅,眼影,喜歡一切能讓她漂亮的東西。梁夫人管教嚴,她不敢違背,我就偷偷送她,她也偷偷學了化給我看。”


    “可她現在呢?不笑了,沉默了,穿得老氣黯淡,她那一頭長發——”沈黎川眼眶發紅,聲音不住地發抖,哽咽。


    “在18歲以前,烏黑茂密,每次她蹦蹦跳跳撲進我懷裏,像一匹錦緞泄在我臂彎,如今跟她整個人一樣,幹枯蕭索了,在你一次次荼毒下——”


    他聲音戛然而止。


    鋥光瓦亮的冰涼硬物頂上太陽穴,圓孔深深壓進眉梢,直達靈魂的森森寒意,沈黎川體內幾乎血液凝固。


    “說完了?”梁朝肅臉上笑容來得觸目驚心,“勿謂言之不預也,她往日如何是往日,以後再不好也跟你沒關係。”


    “而這種警告。”梁朝肅扣動保險栓“吧嗒”的脆響,讓人骨頭發麻,“你讓我重複了三遍。”


    沈黎川僵硬。


    警告,簡而言之,是對犯錯誤者的一種示威性的告誡。


    權力,是對資源分配的資格,當兩相疊加,權力有多大,警告就有多威懾性。


    而梁朝肅在事業上的走火入魔,無疑讓他成為不容置疑的支配者,說一不二的強硬派。


    在國內,沈黎川背靠沈家,尚有餘地。可這是萬裏之外的混亂地帶,以眼前男人袒露出的這份桀驁恣狂的模樣,當真做什麽,遊刃有餘。


    氣氛降至冰點,狩獵車上裝備的衛星電話震響,打破了僵局。


    梁朝肅另一隻手接聽,“說。”


    “b0ss,查到了,姓沈的身邊沒有女人,連貼身秘書都是男的。這一個星期不是考察,就是跟政府那幫婊子開會,住的地方也固定,拉桑市中心那幾家酒店,哦對,酒店侍者也不要女的,簡直變態……”


    電話裏不知名男人還在絮絮聒聒,梁朝肅麵無表情掛斷。


    連城沒來沈黎川身邊。


    沉默半晌,他驀地收起槍,譏笑,“你做得再多,迴憶再多,她沒選你。”


    “這不是選。”沈黎川目光沉寂,“我隻想幫她最後一次,她沒有上飛機,是她給我答案,她放下了。”


    梁朝肅見不得這種遠隔萬裏仍舊心意相通的契合,仿佛拆不散,切不斷,隻能肉體分開,靈卻交融在一起。


    他的怒氣,沈黎川不看他的表情都能感覺得到。


    但沈黎川比他更憤怒,悲寂的,消沉的,落寞的,心若寒灰。


    “你不就是為了滿足你妹妹一腔私欲。我娶她,善待她、孩子,我和連城……不會再有其他,你可以放心,放她走吧。”


    梁朝肅巋然不動。“我放不放她,輪不到你做主。”


    沈黎川剛準備說他資金缺口一事,用不著連城聯姻,沈氏會補足,就當豪賭一次。


    梁朝肅貼身放在戰術服最內層的私人手機響了,是國內的電話。


    沒開免提,那邊說了什麽,沈黎川沒有聽清。


    下一秒,梁朝肅打開車窗,胳膊伸出窗外打了個手勢。


    很快,從後側方開過來一台車,梁朝肅一言不發打開車門,換開另一輛車揚長而去。


    留下那台車原本的司機,對著一臉驚疑的沈黎川,呲牙笑,“boss吩咐我,務必帶沈先生享受一次最刺激的狩獵,好留下深刻印象,以供沈先生以後每天從中吸取教訓。”


    ……………………


    國內。


    夜更深了,接近淩晨,這兩日激蕩的風雨謝幕,路兩旁香樟樹冠搖散開,樹下一地殘枝枯葉。


    黑色賓利碾碎落葉,開出等於小城範圍,駛上高速。


    連城在後座,沉默望著車外黑暗起伏的山脈。


    實在想不通,是從哪裏有了疏忽,竟然沒出南省就被抓到。


    “連城小姐。”副駕蕭達遞過來一份打包飯盒,“晚上沒吃飯吧,先墊一些。”


    連城沒推辭,接了,“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


    蕭達本來撇迴的頭,又轉過來,一絲恭敬卻好笑的意味,“現代社會,攝像頭密如天網,找一個人很容易。”又看連城手中飯盒,“天氣冷,飯菜容易涼。”


    連城揭開飯盒,入目就是鮮黃玉米粒炒豌豆,她碰也未碰,隻挾旁邊兩樣菜。


    咽幾口,閑侃一般,“可是監控攝像不是國家管控嗎?你們怎麽有權查看。”


    “公家的,不能看,但私人的,給錢任查。”話畢,蕭達皺眉,“您不吃玉米嗎?”


    關竅一點,連城如夢方醒。


    梁朝肅勢大錢多,隻要有個目標範圍,再加上她沒有證件,坐不了火車飛機,可不就順著汽車站查。


    但這背後必然人力投入巨大,說到底,她之前低估局勢,錯判梁朝肅挖出她的決心,又離開倉促,是必敗的局麵。


    左思右想,千算萬算,連梁文菲都考慮進去了,結果還是一場空。


    連城胸腔梗了一口氣,對蕭達的問題,不自主帶出幾分厭惡,“不喜歡。看見就惡心。”


    一切能跟梁朝肅關聯上的東西,都讓她覺得厭惡非常。


    蕭達頓住,與司機麵麵相覷,四隻眼睛,一模一樣的驚疑不定。


    兩秒後,司機切換導航目的地,“那帶您去服務區吃點別的。”


    連城後麵一直沒說話。


    迴到省城,蕭達沒有送連城迴梁家。


    繞道她公司附近新開盤的豪宅,翡翠公館。


    連城沒多走動,隻打量幾眼客廳。


    淺灰主色,米白輔色,新中式的裝修,線條細節上又偏柔和,不是梁氏地產統一交付的橘色輕奢裝,像是為女人精心設計的,高雅卻不失溫馨,又禁得起迴味和考究。


    她不禁覺得稀奇。


    梁朝肅重欲,縱欲,卻又謹慎得很。作為圈子高頭勢猛的侵略性人物,他在個人方麵要無懈可擊,才不會翻船。


    這也是他們關係能存在四年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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