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初遇險,勝負存一線;顏良奮發,輸贏爭朝夕。


    公孫瓚敗走界橋的戰報,很快由飛騎傳到袁紹處。袁紹聽說前方大勝,喜不自禁,他迴首衝著隨從笑道,“公孫伯珪,馳韓盧而博蹇兔,能有此敗實是令人口茄目瞠。”


    一旁的主簿耿苞見主公興致好,上前湊趣:“公孫瓚控弦十萬,橫行北朔,鮮無敵手,而明公收文節新敗之眾,稍事運籌,便摧鋒銳於無形,此乃天授幽、冀於明公也。”


    身邊隨侍的將士相當知趣,見耿苞說話中聽,也跟著附和“天授幽、冀於明公”,聲音嘹亮,樂得袁紹連連謙遜。合戰獲勝,眼下左右無事,袁紹談興大起,他翻身下馬,令人卸去馬鞍,將養馬力。一麵令人繼續打探消息,一麵與田豐、沮授、耿苞等人把手走進村尾一間早已廢棄的房舍,煮酒清談。袁紹出身高貴,對文章典籍十分熟稔,董卓亂政前,他在雒陽,來往的賓客多為世家華族,眾人談起典故以古諷今,無不如數家珍。


    袁紹很懷念這種感覺,現在與耿苞諸謀士清談,恍惚中似乎又迴到過去。當初在大將軍幕府,何進降尊紆貴,對他言聽計從,二人甚為相得;每一想起當年在何進府前徘徊的情景,袁紹就不由得歎了口氣;而西涼董卓入雒,竟使得宇內震蕩,社稷纏妖氣。董卓一介武夫,向來是在朝公卿的玩物,誰想,他竟有如此心機和手段。最令人可惱的是,這借外鎮兵將穩定局勢的計策,正是袁紹首倡。


    就在袁紹恍惚之際,不遠處突然傳來廝殺聲,眾人都以為偶遇小股敵人,並不太在意。誰知,喊殺聲越來越大,沉悶的馬蹄頓地聲也越來越近,似乎有大股的騎兵朝這裏洶湧而來。沒過多久,廝殺聲漸漸平息,不少人認為敵騎已經遠去,有人從屋裏探出頭,頓時被屋外的景象嚇得目瞪口呆。


    隻見,密密麻麻的騎兵滿眼皆是,他們團團圍住村落,走馬射殺暴露在外的冀州軍士。弦翻之聲一陣接著一陣,箭矢就像雨一樣從四麵八方飛來,打在木牆上,發出的響聲連綿不斷,有的箭甚至穿過窗欞,釘在屋內的梁柱上。


    冀州別駕從事史、钜鹿人田豐離袁紹最近,他見事態危急,不顧上下尊卑,一把拉住主公,想要退往身後的矮牆。袁紹原本跽坐在青銅樽前,鐵兜鍪就放在左側,他順手拿起兜鍪,猛地往地上一摜,“君子當無所畏懼,死即死矣,豈能藏身於矮牆之後希求苟活?”言語鏗鏘,親隨們聽了十分振奮,治中從事史、安平觀津人牽招趁機對士卒說,“主公千金之軀,尚且不避鋒矢,我等武人豈有讓主公身涉險地的道理?”於是,眾人將恐懼拋之腦後,齊心協力抵擋幽州人的進攻。


    幽州騎兵一波波地走馬從村落前橫過,向各個木屋放箭。他們見弓箭對屋內的人沒有多大威脅,於是分出一部身著甲胄的騎士從左右兩翼繞屋兜馬而行,這些具甲騎士沒有放箭,他們用腳夾住馬腹,雙手揮舞長長的繩索,借著戰馬加速,紛紛將手中繩索拋出。等到索扣套住屋梁等突出部,戰馬迴旋,眾騎士一齊發力,這些年久失修的木屋就被拉得七零八落。


    不遠處是排成方陣的下馬騎士,他們趁屋子倒塌,裏邊的人暴露的一刹那,一齊放箭。沒有木屋的遮蔽,不少人中箭,有幾枝箭甚至擦著袁紹的臉頰而過,身側的親隨中箭者十有五六。偏將軍顏良此時也在屋裏,他原本立在袁紹身後,房屋倒塌,他便舉鐵盾擋在主公身前。


    這些幽州騎士都是百戰之餘的精銳,所用之弓皆為硬弓,射出的箭十分有力,如果顏良左手盾牌並非鐵製,隻怕早已盾碎人亡。羽箭攢射了六、七輪,想來連番的勁射耗費了幽州人不少氣力,他們的生力沒有及時接替,顏良覺得良機稍縱即逝,等到敵人生力上來,恐怕一行人都要被射成刺蝟。他大吼一聲,拋掉插滿箭羽的鐵盾,口銜斫刀,手執長戟便往屋外衝,剩下的百餘執戟衛士除了環侍的二十來人外,全都跟著顏良往外衝;牽招見狀,血氣沸騰,也執斫刀隨他們陷陣。


    木屋處在高地,冀州軍居高臨下地衝鋒,頗有些高屋建瓴的氣勢。幽州人沒有料到這幾輪攢射之後,居然還有人衝出來,有些人手忙腳亂地放箭,想要取抵擋的短兵,卻已是來不及;也有些人拿起長矛去捅衝到跟前的敵人,隻是慌亂之下,毫無準頭,白白丟了性命。


    顏良用長戟捅翻一人,便棄戟執刀;短兵相接,小小的疏忽就有可能喪命,他絕不會把寶貴的廝殺時間用來拔取長兵。隻一會兒,顏良就砍翻五人,砍得鋒刃翻卷,於是,隻好停下來尋找可用的兵器。這時,幽州人也注意到這個攻勢淩厲的鐵甲猛士,他們分出六七人牽製顏良,不讓其有可趁之機。


    有經驗的老兵不會放棄對手的任何破綻,更不會把自己的破綻暴露給對手,顏良接連攻擊幾次,都被他們一一化解。附近的牽招等人嚐試著接近顏良,也被幽州人識破,他們死死纏住顏良,不讓他與周圍的冀州人匯合結陣。


    就在顏良、牽招束手無策之際,忽然有人闖進幽州人的軍陣,引起一片混亂。領頭之人身披厚厚的鎧甲,齊膝的戰裙甲葉鏗然作響;頭上是飾有白色翎羽的鐵兜鍪,白翎隨著這人的跑動跳躍而不停地顫動,這在昏暗無光的薄暮中格外惹目。甲士雙手各執一柄利於貼身肉搏的斫刀在人群中揮舞斫擊,用力之猛,連身後的人都不得不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幽州人猝然遭到襲擊,慌忙朝兩邊散開,此情此景,就像翻滾的海浪被驟然劈開一樣。


    甲士殺到顏良跟前,唿哧唿哧地喘著粗氣,顯然那番廝殺耗費了不少氣力。他臉上罩著麵甲,旁人無從看清麵目,顏良卻知此人是誰,他便是在冀州軍中享有“鐵甲猛獸”之稱的文醜。


    文醜摘了麵甲,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不住往下滑落,他抹了一把臉,咧嘴對顏良笑道:“所幸沒有來遲,這些幽州佬戰力不弱,殺退恐怕不易。”


    顏良沒有迴答,他又砍壞了一把斫刀,隻好從地上揀起一枝長槊,從中折斷,試了試,還算趁手。一旁的牽招抬眼望望膠著的敵我雙方,點頭道:“幽州兵人多,殺得狠了,惹他們惱怒,主公難以脫身;倘若沒讓他們吃痛,隻怕他們覺得我軍可欺。瞻前而顧後兮,委實難決。”顏良、文醜二人聞言,不由得麵色黯然,敵騎層層疊疊,要殺圍而出談何容易。


    此時,袁紹正拄刀督陣,他指揮弩手齊射,攻擊那些還在馬背上的幽州騎士。雖然敵眾我寡,但袁紹臉上沒有絲毫慌亂之色,鎮定得就好象閑庭信步一般,這樣的風采,又哪裏是一些惡戰之餘的亡命徒所能比擬。


    戰場形勢瞬息萬變,即便此時袁紹已擊破公孫瓚中軍。倘若此時沒能矢誌堅守,或是心生懼意,從而轉身逃走,這樣莫說勝利,隻怕連苟活殘喘也是希望渺茫吧。袁紹之所以能在界橋之戰後迅速崛起,與他親臨一線、鎮定自若有莫大關係吧,也許在很多人心裏,這樣的主公才是值得投效的明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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