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和沈暮白來到了廖府,遠處就能嗅到這裏的氣氛肅然。負責保州刺史廖騰被殺一案的仵作和兩位侍衛長陸寧安、趙允磊急匆匆地迎了上來,齊齊施禮。


    陳曦擺手示意,他立刻開口。


    “事無巨細,皆需交代清楚。”


    正當陳曦的侍衛長趙允磊,神色慌張地想要起手請兩位殿下移步裏頭,還不等說完,沈暮白目光淩厲,直截了當地質問道:“我問你們,廖騰死亡的寢房內,為何竟然連一盞油燈都無?”


    她在廖騰死後第一時間就發現了這個問題,本來唯恐打草驚蛇,想看看是否能在這幾日中抓到破綻,但沒料到不僅毫無線索推進,其他人也遲遲沒有想到這茬!實在粗心!


    仵作與趙允磊、陸寧安互相交換了眼色,神情顯得有幾分為難,滿臉的疲憊。他們為了此案奔波來去,不免有些倦怠,但沈暮白的話讓他們渾身一驚,像是犯了什麽壞事,被逮了個現行。


    沈暮白咄咄逼人,一下子就來了火,眼瞼雙眸都要蹦出火星子來,他們個個身居要位,就是這麽做事的?


    “你們都毫無所謂嗎?!”


    “刺史臥房內為何不見油燈?”


    “平日裏油燈可有固定添換之人?”


    “這些你們何曾想過?如何圍繞這個方向繼續勘查?”


    對於來自***的逼問,眾人都被說得一愣一愣的,臉上險些掛不住。


    畢竟陸寧安是沈暮白的人,由他說更為妥帖,片刻後他上前一步,垂首恭敬迴稟。陸寧安說著他們確實也發現了這個疑點,與廖府中的家丁們通過氣。


    “屬下等查證過,每日夜深時分,保州刺史廖騰房內的油燈會有專人更換。據多位廖府家丁所說,一般在酉時左右置燈,戌時或亥時會再添一些。”


    沈暮白沉吟片刻,迴想起那祝二弟的供詞,眼神微斂,思緒翻飛。


    她冷然開口:“祝二弟說他是醜時進的房,而刺史也正是那時被他殺害致死。那麽按照時辰推算,先是由廖家的家丁入內添燈,接著倡樓女子到訪,最後才是祝二弟,後續還不知有否人進出。如此,家丁極有可能目睹了那群倡樓女子的蹤影!”


    這邊沈暮白話音未落,那邊陳曦沉聲接道:“那油燈的去向可有查明?是否有人承認拿走了燈?”


    語畢,趙允磊躬身答道。


    “屬下已經問過,關押在牢內的祝二弟、刀疤男以及廖府家丁們,全都矢口否認。”


    “檢查過他們身上是否有新傷?”


    沈暮白馬上接嘴,目光一冷,語氣中透著薄怒。


    所有人皆一怔,滿臉愧色。


    “……屬下們,確實未曾留意此事。”


    “荒唐!”


    沈暮白猛地揮袖,聲音陡然拔高,她極為不滿。他們到底都在幹什麽?真是丟臉到家!


    “油燈雖是常見之物,每家每戶都有,可若是失手打翻,輕則燙傷,重則燒身。令國上下這樣的遞狀請理、約訟,個把月內都多如牛毛!如此明顯的細節,竟被你們忽略,如何令人信服?”


    她感覺氣得要當場暴走、跳腳,這時陳曦出聲,他細聲潤語一般,想要耐心替她和眾人說清其中之意。他麵無表情,語調毫無波瀾,伸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語氣是那樣溫和,卻不失威嚴。


    “若是生手處理不當,極有可能燙傷,必留痕跡。哪怕是微小的燒痕,也可還原真相。立刻去查!逐一檢查他們的手掌與手腕處等,尤其是府內家丁,看看是否有新傷。”


    聽聞此言,仵作內心大為佩服。他看向麵前的殿下和大人,不禁感歎:果然眼界高遠,觀察入微,隻有仵作才會注意到的細節,都被輕而易舉地指出。


    沈暮白又再開口:“油燈,務必徹查,不能放過任何細節。”


    話語有如千斤重擔壓在每個人心頭。仵作和陸寧安、趙允磊的麵容凝重起來,默然點頭,顯然意識到嚴重性。


    眾人紛紛讓開一條路,沈暮白的侍衛長陸寧安立即召來兩位掌油燈的家丁,二人哆哆嗦嗦向前走來,神情緊張,腳下像是不穩,一個“撲通——”。他們直直跪伏在地上,把頭埋入雙手之間,都不敢抬頭。


    他們是那夜的親曆者,都還沒來得及看到此時曦皇子殿下的威嚴麵容,已然心生忐忑。


    沈暮白冷靜地問道:“聽說,廖騰大人那晚的油燈,是你倆負責?一切如常嗎?”


    兩位家丁,依然保持著僵硬的跪姿,一字一句地迴應著這位來自朝廷的“大人”。


    “迴大人,確實是我們二人”,其中一名家丁急忙解釋,聲音中夾帶著顫抖,爍爍不安,“我酉時將油燈盞按慣例放入刺史大人的房中。”


    然後,隻見他指了指旁邊的另一位家丁,“他,是在夜深之後去添油的。”


    沈暮白接著問兩人。


    “那你們記得是戌時或是亥時嗎?”


    那位被問的家丁,顫顫巍巍地垂頭喪氣應聲,聲音細軟如蚊。


    “我……我……我隻是按常例添油,之後便退下了,應當……應當是……”


    “是什麽?”


    陳曦幫著沈暮白向這位負責添油的家丁問話,“你別害怕,據實以答。”


    家丁這才壯起了膽,稍稍睜了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麵前的沈暮白和陳曦,又不好看得太清楚,便低下了頭。他說著,眼神在四下遊移,隱隱透露出不敢明說的意味。


    “是戌時。”


    隨著家丁的話語,沈暮白仿佛能看到那日的情形。


    謹慎萬分的家丁悄步走近,手中托著一個銅製的油燈盞,可見燈盞被擦拭得光可鑒人,顯然剛剛用細布仔細拭過。他敲了敲門,確定保州刺史廖騰吭聲同意後才進去。低眉順眼,動作輕盈,他將托盤穩穩放在幾案上。燈盞內早已倒滿了燈油,燈芯是一截編好的細麻線,頂端修剪整齊,隱隱帶著油光。家丁熟練地從腰間取出一枚火鐮,又用火石敲擊了幾下,火星子飛濺而出,在幹燥的火絨上騰起一小團火焰。


    家丁用竹片輕輕挑動火焰,刹那間,燈光搖曳而起,映得室內多了暖意。他用袖子遮擋住燈火的微風,確認火焰穩下來之後,雙手恭敬地托起燈盞,緩步走到刺史麵前,微微躬身,帶著敬畏。


    “大人,燈已添好。”


    隻見廖騰點了點頭,示意家丁可以走了。家丁低頭退出,腳步輕得幾乎聽不見。


    沈暮白再問:“那你們可否發現,有什麽異樣?或是碰到了什麽奇怪的人?“


    兩個家丁當中更加唯唯諾諾的那個,咬了咬唇,像是有什麽要說。


    當下,陳曦就敏捷地捕捉到了家丁的諱莫如深。他於是鼓勵著對方開口,“但說無妨。”


    家丁忽然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囊,輕輕地遞給了陳曦。


    為了安全起見,由陳曦的侍衛長趙允磊代替接過,先經人檢查一番,才再仔仔細細地包了絹布遞到陳曦手中。陳曦掀開覆蓋在上麵的絹布,露出小布囊一角的桃紅,那桃紅鮮豔奪目,讓人移不開視線。


    家丁說道:“等他添好油,前腳剛走,隻隱隱約約地看到廖府裏頭有暗戳戳的身影,曼妙的很。應當是女子……”


    沈暮白暗忖:那不就是祝二弟所說的倡樓女子們?這下,都對上了!


    “這布囊……”。沈暮白略感驚訝,隨即冷靜開口,“你說,是在小院裏頭撿到的?”


    “是,大人”,家丁的語氣帶著無盡的惶恐,“那時天色已晚,我不知她們是怎麽混入了府中,但沒有敢上前……”


    陳曦用著兩根手指,撥開布囊,往裏頭探試。這布囊內裝滿了折疊整齊的紙張,紙張上用墨色書寫,看似是為了招徠恩客去倡樓所分發的紙張,但原本應該工工整整地印有名頭的部分,卻已經被浸壞,模糊了。並非刻意所謂,應該為水墨劣質之緣故,過了幾日便會漸漸看不真切了。


    紙張雖薄,卻足以抓人眼球,上頭還有刺鼻的胭脂氣味,沈暮白攏袖,從陳曦接過紙張和外頭的布囊。


    沈暮白明亮通透的雙眼緊緊盯住手中的紙張,布料上繡著一個“莎”字,簡潔明了,卻讓她的心中生起急切的疑問x“你們知不知道這是誰家的?”


    此時的沈暮白心緒不免有些淩亂,眉頭皺起。站在一旁的陳曦,看到沈暮白似乎有些上頭,想要勸她冷靜下來。


    他輕聲勸道:“莫急。仵作還未開口,且先聽他如何說。”


    實則好心的陳曦,卻被沈暮白懟了過去,目光如同劍刃一樣鋒利無比,似是他又如何開罪了她。


    她的語氣不耐煩。


    “倡樓、倡樓、倡樓。別吵吵嚷嚷!你們這些個男子,都有這臭毛病!”


    這句話,幾乎將在場所有人得罪了個精光,麵麵相覷。大家將目光不自覺地轉到了陳曦身上。


    陳曦愣了愣,莫名其妙地被罵了一通,他揚了揚眉,迴應道:“你別輕易下定論!我可從未去過……”


    話音未落,仵作卻畏畏縮縮地拱手,打斷了大家對陳曦的注目禮,低聲又小心地說道。


    “殿下。大人。我……”


    他緊張地環顧四周,他的臉色頓時不自然了起來,呆愣又警惕的樣子,努了努嘴,準備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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