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就快褪去,東方像是露出微微曙光,但這奪人心魄的寒氣未見散開。


    長途跋涉的眾人如同被夜色吞噬的孤魂,唯有這座破舊的客棧在陰陽交替之際,顯得格外陰森。


    這家客棧,年久失修,似乎早已被遺忘。陳曦方前,看到門口的招牌斜掛在一根腐朽的木柱上,看不清是什麽字,也沒有心情去一探究竟。


    客棧周邊,是高大的枯樹圍繞,無人打理,以至於毫無生機的枯枝如鬼爪般向著高空延展,仿佛要抓住那些不小心踏入此地、驚擾了魑魅魍魎的靈魂。


    輪椅的四腳滑入客棧內,有濃重的黴味撲麵而來,令陳曦不禁皺眉。


    這環境,實在堪憂……腳下鋪著的地板早已開裂,隱隱透著濕滑與陰冷。


    陳曦打量著一樓客棧正廳的牆壁上,斑駁脫落的灰泥,露出裏麵黑乎乎的木梁,木梁上爬滿了蛛網。中央擺著幾張粗糙的木桌和椅子,桌麵坑窪,隨時可能散架。


    沿著一條狹窄的木梯向上,通往客房的走廊更是陰森可怖。三側的窗戶緊閉著,但風卻依舊從縫隙中滲入,窗紙破爛不堪。


    一切都灰蒙蒙的。


    這間客棧像是無意經營下去。


    掌櫃的手裏拿著盞照明的油燈,破舊的油燈勉強維持著微弱的光亮,燈芯搖曳不定,像是隨時可能熄滅。


    陡然,慘白越來越淡的月光,在走廊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一晃而過!


    “是誰!”


    陳曦厲聲喊起,眾人也跟著打探四周,張皇失措。


    卻沒有任何響動迴應,猶如冥界的鬼影在此遊蕩,亦或許是看錯了。


    “今日可不是什麽中元節,離七月十五還遠得很。”


    掌櫃的開始不耐煩了,嘟嘟囔囔的,他今晚可還沒睡一個整覺。


    陳曦惡狠狠地盯著二樓,他雖身在一樓,但已經將二樓格局全盤盡握。


    那上麵共有二十餘間廂房,每一間都老舊不堪,門栓應當生滿了鏽跡,推門時將發出刺耳的聲音。房內的陳設簡陋,角落堆滿了厚厚的灰塵,床榻上鋪著的草席早已發黴變色。牆角處,肯定有鼠的眼瞳在閃爍,轉瞬即逝,窺視著不速之客的命運。


    從掌櫃的隻字片語裏,陳曦發現了客棧另有可疑之人,在他們一行人的前腳入住。對於掌櫃的不迴答,陳曦用手指輕輕在空中往上一勾,目光沒有分毫放鬆,冷冰異常。


    “你,過來。我在問你的話,今夜還有其他客人嗎”


    掌櫃的莫名其妙,指指自己。


    “您在叫我”


    “怎麽這裏莫非還有旁人嗎”


    陳曦進一步質問。


    被這麽一問,掌櫃的不由得心中一緊,這一群人來勢洶洶的,此等貴客亦是不敢怠慢的,連忙點頭哈腰道。


    “放心。廂房足夠,包住得舒心!”


    舟車勞頓未曾影響陳曦分毫,他有所判斷,這裏還有其他投宿的客人。並且很有可能,與他們要尋的沈暮白下落息息相關。


    對於掌櫃的話,陳曦沒有迴答,因為他並不滿意,繼續冷冷地盯著掌櫃,犀利如刀。


    還打著哈欠的掌櫃,為了應門匆忙披上了外衣,本就懵懵懂懂的還沒怎麽醒透,被陳曦的氣勢嚇得瞳孔一縮。這些人氣勢非凡,尤其是問話的,看來是群人之首,絕非等閑之輩。雖說近幾年客棧潦倒得很,可來來往往經商幾十年,他也是會看人的!


    “客官,您這是……”


    掌櫃的笑容僵硬,帶著幾分膽怯,他的神色微微一變,眼珠子轉了轉,似在思考如何措辭,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緊張地搓搓手,抖抖索索地說道。


    “客官,您還真是神機妙算。前腳誠然有客官入住,就在這上麵廂房左手第……”


    掌櫃的話到一半又停住,臉色有些不自然。


    他說了一半,也留了一半。


    這是多年來,他打開門做生意,所知曉的江湖規矩。有傳聞鬼麵人的身份,既不可問也不可說,這邊的爺他得罪不起,那邊他也不想惹禍上身。


    陳曦眯起他好看的眸子。若掌櫃的說得太多,也怕有性命之憂,自己不必把不相幹的人牽扯進來。既然話已經說到這份上,餘下的他自己來便是。


    他冷哼一聲,吩咐手下道。


    “阿允,你跟我來。其他人都迴房去休息,明日事明日再說。”


    眾人雖有疑惑,但見曦皇子麵色凝重,不敢多問,也擋不住實在是困極了、累極了,都需要好好睡上一覺。


    於是紛紛躬身退下。


    趙允磊推著陳曦,朝掌櫃所指的二樓左手廂房走去。走廊幽長,隻有拐角放在地上照明的燭火兩三,映得陳曦的影子忽長忽短。陳曦心中冷靜如水,但每一步都格外謹慎,隱隱感到不安。


    趙允磊在此處感知到了人的氣息,輕聲道,“殿下,應該就是這間。”


    隨即陳曦揮了揮手,讓趙允磊也下去,趙允磊得令,馬上閃身。


    神不知鬼不覺地,這廂房內外現在隻剩下了“不小心走錯路”的陳曦和裏麵不知名姓的神秘人。


    陳曦就等下一刻,揭開裏麵人的真麵目。到了門前,陳曦沒有想過硬碰硬,而是輕輕地叩了叩門。


    門內靜了一瞬,隨後傳來腳步,幾不可聞,應當是武藝高強者。現下的陳曦,其實也心裏打鼓,他不知自己遇見的將是什麽。


    而這時,門緩緩打開,露出一張清冷而陌生的臉,在夜色中隻有五官棱角,還看不清全貌。


    來人不說話,隻是上下打量在輪椅上的陳曦,已然認出了他的身份:被令國長公主濫用私刑以致雙腿皆廢的景國世子陳曦,噢不對,該道一聲曦皇子……


    陳曦對於不動聲色的神秘人,心內掀起波瀾,但臉上卻保持著溫和而禮貌的笑意,他主動頷首表示歉意。


    “公子,多有打攪了。我這行動不便,剛從廂房出來想去解手,沒想到找不到路,也迴不去了。”


    鬼麵人冷峻萬分,滿腹懷疑。


    他自己出來的,怎麽就迴不去了


    順著陳曦手指的方向,鬼麵人望去,果見地上不知哪裏多了幾塊廢木阻擋去路,難道是這客棧年久失修所致他又抬眼去瞥頭頂,應當就是從這上麵不慎掉落的。


    鬼麵人見鴉雀無聲,眼下也隻有他一人,稍稍放下戒備,但是未說一句。他雙手撫上輪椅,送陳曦走迴廂房。


    一路無言,但兩人之間的氣氛卻如緊繃的弓弦,隨時可能崩斷。來到陳曦的二樓廂房門口,鬼麵人鬆開手,剛要轉身離去,陳曦卻忽然出聲。


    “等等,還不知怎麽感謝公子”


    鬼麵人的腳步一頓,背對著陳曦,眼中閃過陰冷。他沉默片刻,淡淡道。


    “萍水相逢,無需言謝。”


    陳曦似乎毫不在意他的冷漠,反而笑了笑,“公子舉手之勞,卻幫了我大忙。來我房內坐坐”


    鬼麵人沒有迴答,利落地轉身離開,頭也不迴地走向自己的廂房。陳曦看向他的背影,嘴角平易近人的笑意漸漸收斂,眼神逐漸變得冰冷而深邃。


    陳曦輕輕吹滅桌上的燭火,整個廂房頓時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他又急促地低聲喚道。


    “阿允,出來吧!讓所有人,將此人捉迴!要活的!”


    那人方才在廂房門口明顯停步,是因為他已經感知到了廂房內有人埋伏!


    而陳曦也一直在觀察他!那人在推輪椅同時,他自身的舉動,雖然微小,但都被陳曦捕捉。


    命令一出,眾人迅速行動,幾乎是瞬間便將整個客棧圍得水泄不通!然而,當趙允磊等人衝進房間時,房內空空如也,隻見窗子大開,遮光的簾布在夜風中飄動,像是嘲笑著他們的遲鈍。


    “媽的,還是讓他跑了!”趙允磊氣得罵人,帶眾人急忙探查四周。


    與此同時,鬼麵人已抱著還在沉睡的沈暮白飛躍至屋簷頂部,動作輕盈如風。月光灑在他可怖的鬼麵麵罩上,可這瘮人的寒意卻已經被其溫柔良善的底色所塗抹覆蓋,他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沈暮白,喃喃自語,笑了笑。


    “殿下,這裏已經不安全了,我的身份隨時會被揭穿。怪就怪你的皇弟……實在太過聰明。”


    二樓,謝勉此時衝進廂房,手輕輕觸摸著床榻,感受到溫熱。經過了暈厥一遭,迴想起都覺得太過丟臉,好在的是,他在醫官張窈的醫治下已經清醒過來,恢複了理智。


    “剛走不久!”


    被順國世子梁辛推進來的陳曦,心思一沉,腦海裏飛快轉動。他已然明白,剛剛的眼前之人絕非普通的刺客,此人與礦井之事、甚至更多的隱秘,必然脫不了幹係。


    “不要追了。”


    陳曦冷靜地說道。


    “我記下了他的長相,明早迴縣衙,張榜布告,通緝此人!”


    鬼麵人在屋頂之上,聽得一清二楚,冷笑出聲。


    他加快了步伐,抱緊沈暮白,在黎明到來前的最後一絲黑灰中藏身。一個縱跳,兩人在茫茫中,悄然消失。


    那個陳曦是故意在向自己,透露他們的行蹤嗎那看來縣衙是不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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