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彀勝臉上有一條長長的疤,從右額一直到左邊嘴角,右眼已壞,鼻梁也被劃出個豁口,怪嚇人的。


    為了不讓說話漏風,他鼻梁上總貼個銅錢大的膏藥,軍營附近的小孩見了,常被嚇得哇哇大哭,邊逃邊喊:“爛臉狗剩來啦!”


    爛臉狗剩並不太在意自已的爛臉。


    他常想,如果阿蘭還在,她的巧手給做個眼罩,縫個錦帶什麽的,戴在臉上肯定中看多了。可現在,阿蘭墳頭的桑樹該有一抱粗了吧,那還收拾給誰看?


    爛臉狗剩不打仗的時候總是在爛醉。


    算命的說,王彀勝臉上被斬斷了山根,破了氣運,活不過四十歲,不然那可是當將軍的命哩。


    呸!誰稀罕!


    整天打仗,兄弟們一茬接一茬地死,像急著去投胎,有幾個活到四十歲了?


    今年,王彀勝三十八歲,是蜀軍中的下級官佐。


    今年,曹賊死了,曹丕稱帝。大家都眼巴巴等著皇叔變皇上,天下似乎將有很多大事發生。


    但對於王彀勝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了——為了一個念頭,他已把所有家當抵給了軍需官。


    說來也真怪,軍需官不叫軍需官,突然自己改了臭不可聞的名字“渾屁襲”。還說黃巾餘孽攪亂了乾坤,很快曆代英雄將破空而來,亂戰天下。


    渾屁襲論罪妖言惑眾,差點被軍師斬了腦袋。


    王彀勝反倒希望他說的是真的——既然曆代英雄能破空而來,那現在的人,八成也能迴到過去。他真的很想迴到十二年前,去救阿蘭和二蛋。於是,他不顧禁令,偷偷找了渾屁襲。


    ……


    一陣眩暈後,他真的迴來了,跨過了十二年的時空。


    王彀勝飛快取下背上的黃楊木弓,從滿滿的箭囊中,抽出一支大羽箭搭在弦上,警惕地向四周查看。


    周圍是個樹林,在一處小山坳裏。此時正是深秋,林間灌木叢生,地上落滿了厚厚的枯葉。最搶眼的,還是不遠處那大片仍顯得青翠的美人蕉。


    王彀勝沒發現別的人影,長長出了口氣,這地方再熟悉不過,他從小在王家村長大,這裏是村東頭的山林,那片美人蕉深處,有他很多難忘的迴憶。


    剛和阿蘭好那會兒,他常拉著她沒羞沒臊地往這林子裏鑽,後來阿蘭肚子裏就懷上了二蛋。


    十二年的艱苦征戰,讓王彀勝長出了花白的短須,三十八歲的人,衰老得像五十多歲,可無論如何都未曾磨滅對這裏的懷念。


    此時他心裏的滋味怪怪的,想起了那母子倆,粗大的手握緊了黃楊木弓。


    “阿蘭,二蛋,俺這次一定不會再讓你們有事!”


    救人如救火,王彀勝心中默念著,轉身直奔王家村。


    村裏空蕩蕩的,連隻雞犬也沒留下。


    王彀勝急得一跺腳!想要早早攔住他們的打算落空了。


    除了手裏的弓箭,他將所有家當全押給軍需官,就是讓他把過來的時間、位置都拿捏準,據說這很費“膿量”。位置倒沒啥說的,可時辰上恐怕差到姥姥家去了!


    “渾屁襲,老子日你先人板板兒!”王彀勝用在蜀中學會的罵人話,狠狠地問候軍需官。


    幸好十二年前他跟村裏人一起走的,還記得路。


    王家村在新野城外十裏。當年,王彀勝一家與村裏人跟隨劉皇叔從新野前往樊城,又輾轉襄陽、當陽。


    在當陽長阪坡前,阿蘭和八歲的二蛋被曹軍殺死。想起這個,王彀勝的心就是一陣揪扯般的疼痛。


    這些年他常做噩夢,總在夢裏聽見阿蘭的慘叫,看到二蛋那雙水汪汪無助的眼睛。


    每次醒來,他都想和曹賊拚命!


    每次遇到曹軍,他就真的不要命起來。


    必須盡快找到她娘倆!王彀勝循著道路健步如飛。


    樊城到新野兩百多裏,王彀勝雖是百戰老兵,也要差不多三天時間。


    百姓散亂的腳印上,覆蓋了很多馬蹄的印記——曹軍追過去了!這讓王彀勝非常擔心——來得太晚,不知跟隨劉皇叔的鄉親們走到了哪裏。


    王彀勝從扔在路邊的破爛包裹裏撿到幾件麻衣,換下了身上的軍服。又把木弓背在背上,除了臉上的傷疤過於猙獰,他現在完全是獵戶打扮。幸虧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傷殘人士並不少見。


    周圍隨時可能出現曹軍,大路不能走了,隻能沿著官道附近的山林前行。


    走了五六裏,官道上有一騎遠來。王彀勝伏在道邊的山坡上,他的左眼立刻眯了起來,是虎豹騎!曹操麾下最精銳的騎兵!


    如果是當年的他,哪怕來個大頭兵,也肯定扭頭就跑。


    但現在,他不會了。


    他如今是經曆大小數十戰,殺敵上百的帳下督!更何況,他需要馬,要快些追上阿蘭他們。


    王彀勝取下黃楊木弓,抽出一支大羽箭,瞄準了三百步外的虎豹騎。


    自從失去阿蘭和二蛋,王彀勝就投了劉皇叔。他和曹軍作戰勇猛,從普通小卒,不斷升遷。在定軍山時,奮不顧身,斬敵首二十餘,右遷帳下督!


    彀者,張弓也。王彀勝本就擅使弓,黃忠老將軍還親自指點過他射術,並賜名“王彀勝”,替掉了他以前的本名。


    王彀勝趴在山坡上,飛奔的虎豹騎距離這裏已接近兩百步。


    王彀勝隻有一隻左眼,他喜歡瞄準敵人的眼睛。


    一百五十步。


    黃楊木弓咯吱吱地輕響,在王彀勝手中拉成滿月。


    感覺著拂麵的清風,估算著風速和奔馬的速度,王彀勝把箭尖微微偏開一個角度。


    必須一箭斃命!王彀勝知道,如果不能一箭中的,麵對滿身甲胄又手底功夫硬朗的虎豹騎,僅憑這張弓,結果很難預料。


    距離不斷地拉近,王彀勝還在快速地估算糾正著箭的仰角和偏斜的距離。


    一百步。


    八十步。


    五十步!


    “仙翁仙翁”,不知何時,王彀勝已經鬆開了牛筋弓弦。


    馬兒還在奔跑,鞍上已經沒有了騎士。


    ……


    夕陽西下。


    麵前是滾滾東去的漢水,背後是口吐白沫的戰馬。


    虎豹騎胯下都是精挑細選的良馬,王彀勝心急,一直快馬加鞭,到了這裏,已被活活累死。


    沒有去樊城渡口,王彀勝找了個遠離樊城的江濱。


    曹軍已經占領樊城,劉備在襄陽城外被劉琮亂箭射走,奔江陵去了。虎豹騎懷裏的戰報上寫得明明白白。


    王彀勝粗識文字,是婚後阿蘭手把手教的,是真正的“手把手”。


    阿蘭常握著他的大手,一起在竹片上寫出漂亮的隸書。王彀勝忘記了都寫過什麽字,隻記得她的手很軟,還帶著好聞的香味兒。


    寫好一個字,阿蘭就開始講它的意思和用法。王彀勝覺得,春天的黃鶯也沒有阿蘭的聲音好聽,他常常會聽得入迷,心思跑到了美人蕉叢裏,以至於天天習字聽講,卻沒學得幾個字。


    “也許很快就可以看見阿蘭了吧?”


    王彀勝有點悲欣交加,腦海裏一會兒是含嗔嬌羞的小臉兒,一會兒是血肉模糊的屍體。心裏又是渴望,又是擔心。


    用力甩了甩腦袋,甩掉那些紛亂的念頭。王彀勝脫下了讓他順利通過數個關卡的甲胄,把環首刀掛在腰上,將長矛、鐵弓和兩根短戟用樹藤纏住,背在背上。把一囊雕翎箭掛在大羽箭的旁邊。


    這些是虎豹騎的標配,現在都成了他的戰利品。


    莊稼人的毛病是撿到什麽都舍不得扔。王彀勝雖然拿過刀槍,上過戰場,還是沒有改了莊稼人的秉性。


    可就是這些累贅,差點害死了他。


    “你是蜀軍?”


    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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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沒貼文了。俺慚愧之餘,計劃在這幾天貼一下最近寫的一個小故事,希望各位大能不吝指教。也不知道俺有木有寫文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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