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後院門口,忠心耿耿的管事還在徘徊著。


    守門的四名健婦挺了挺胸膛,嬉笑道:“李六,你想進去賞春啊。”


    不愧是耕讀世家,健婦打起趣來都這麽文雅。


    “賞格鬼的春,出大事了。”


    “什麽大事?”


    “四少爺不見了。”


    一位健婦嗬嗬一笑,“四少爺不見是什麽大事,往日裏他一連幾天不見都很正常啊。”


    另一位健婦說道:“四少爺該不會迴衡州城了,要不去老宅打理事情?”


    李府家大業大,老宅在耒陽,後來在為了子弟讀書方便,在衡州城置辦有大宅院。


    隨著李珊的官越做越大,致仕後在湖湘影響力日漸變重,許多事情需要在長沙城進行。別的不說,往來的官宦名士,都需要在長沙宴請,難不成還要請到衡州和耒陽老宅去?


    於是李珊在長沙城北城置辦了一處大宅院,常年住在這裏。不過李莨因為需要打理家裏的田產礦山,一年要迴衡州和耒陽幾趟。


    “過幾天就要鄉試,這麽大的事,四少爺還迴什麽衡州和老宅啊!我聽到街麵上傳聞,他被警政廳的人抓去了。”


    四名健婦一聽臉色都不由一變。


    李莨經常往後院裏鑽。


    他打理家產,手裏有錢,四名健婦得了他不少好處,所以會給予方便。


    現在四少爺被警政廳抓去了,會不會把後院的醜事爆出來,那自己拿錢遮掩他的醃臢事的破事,豈不是也要被爆出來?


    自己豈不是要被老爺打死?


    四名健婦首先想到的就是這事。


    臉色變幻了一會,為首的健婦問道:“警政廳的人怎麽敢抓我們少爺?”


    “布政司管刑曹的曹參政,以前在湖廣布政司時,就跟我們老爺不對付,麵和心不和,鬼知道他這次會出什麽壞主意。”


    “你去打聽嗎?”一位健婦問道。


    “打聽了。沒有老爺的名帖,警政廳的人根本不鳥我。”


    四名健婦麵麵相覷,自家四少爺被人給抓了,這事可不小了。


    可惜自家致仕了,要還在任上,還是尚書老爺,李六就是宰相門房七品官,不會像現在,別人對你客客氣氣,實際上拒之千裏。


    人家賣的是老爺的麵子,你一個小管事,沒有老爺名帖,誰鳥你?


    “那可怎麽辦?”健婦們也有點慌,這事確實應該去稟告老爺,可老爺肯定正在興頭上,現在進去稟告,知道死字怎麽寫嗎?


    五人在後院門口大眼瞪小眼,等了半個多時辰,突然聽到隱約傳來老爺暴怒的聲音,然後是嚶嚶婦人哭泣的聲音。


    出什麽事了?


    現在後院裏的男人隻有老爺,他為何暴怒?


    難道六太太來了月例,不便伺候?


    可六姨太秦淮河出身,身懷絕技,怎麽會被小事難倒!隻要她略施小技,能讓老爺立地飛升!


    要不然四少爺在外麵見多識廣的主,還如此迷戀六姨太。


    想多了,思維太發散了。


    四位健婦和李六墊著腳、探著頭往裏張望時,看到老爺怒氣衝衝地走出來。


    他發髻散開披著,穿著一件衫袍,風一吹露出他黑乎乎的雙腿,原來老爺籠了一件外衣就跑出來了。


    李珊咬牙切齒地問道:“老四這個逆子呢!”


    “老爺,四少爺這幾天不在家。”


    “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把這個逆子找出來!”


    李六馬上稟告道:“老爺,小的有四五天沒見到四少爺了,原本以為他在外辦事,不大在意,不想今日有傳聞說,四少爺被警政廳的人抓了。”


    李珊愣住了,滿腹的怒火去掉了一半。


    “警政廳的人抓他幹什麽?”


    “說是在百花樓跟人打架,打出人命來了。”


    “他身邊的小廝隨從呢?”


    “都不見了,可能全被抓了去。”


    “有去警政廳問了嗎?”


    “老爺,小的去問了。可那裏的人對小的客客氣氣,卻一點實話都不說。小的沒有老爺名帖,見不到坐廳的老爺們。”


    李珊陷入沉思,下意識地去捋自己的胡須,可是一抬手,衫袍被往上一帶,露出毛乎乎的兩條大腿來。


    三位健婦趕緊轉身過去,帶頭健婦往深處瞥了一眼,這才念念不舍地轉過身去。


    李珊覺得下麵一涼,意識到自己是外麵隻穿著一件衫袍出來的,連忙把手放下來。


    “曹建忠到底想幹什麽?難道他聽到什麽風聲,想在新主子麵前賣個好?”


    李珊在心裏盤算了一下,“李六,你馬上拿著老爺我的名帖,去拜會布政司禮曹葉參政,請他幫忙打聽一下,布政司最近有什麽事情發生。”


    李六連忙應道:“是老爺,小的馬上就去。”


    等李六離開後,李珊一撩衣襟轉身,結果下麵全露出來,秋風涼意,全感受到了。


    他連忙把衣襟放下來,頭也不迴地對帶頭健婦說道:“去把濟世堂唐郎中請來。”


    “是!”


    過了半小時,李珊換了一身襴衫,頭戴四方平定巾,端坐在書房裏,跟兩位清客喝著茶。


    這兩位是他的心腹,也算是他的狗頭軍師。


    健婦在書房門口稟告道:“老爺,派人去濟世堂請過唐先生,堂裏掌櫃的說,唐先生被人請到江陵看病去了,說是張相一位親戚得了怪病,遍請湖廣名醫。”


    清客甲說道:“唐先生是三湘名醫,張相府上遍請湖廣名醫,當在被請的名冊中。”


    李珊三角眼閃著寒光:“你下去吧。”


    轉頭對兩位清客說道:“再過幾日,就要石破天驚,而今緊要關頭,老夫不得不小心啊。


    逆子突然被警政廳所拿,會不會曹建忠聞到什麽風了?”


    清客甲連忙勸道:“東翁勿憂。


    此事我們行得機密,外人不得而知。局內人又事關自己,斷不敢說出去的。且曹建忠也是名教弟子,理學門生,安敢行助紂為虐,倒行逆施?”


    清客乙說道:“東翁,此事是嶽麓和石鼓書院的學子出於義憤,牽頭行得正義之舉,就算奸佞之臣查到,以此邀功,也與東翁何幹啊!”


    清客甲一拍折扇,嘿嘿說道:“沒錯,沒憑沒據的事,可不能亂說。而今朝報政報,三天兩頭在說,皇上要依律治政,依法辦案。看這些奸佞之人安敢頂風作案。”


    兩人一邊奉承著一邊悄悄觀察著李珊的神情。


    隻見他一臉正色,陽光從側麵的窗戶照進來,亮光投在他身上,恍如一道白光從天而降,籠在他的身上,上下散著光,再配上他一臉正義慈悲的神情,如同佛陀神像一般。


    微閉著眼睛,右手輕輕捋著胡須,嘴角掩不住的得意之色。


    嗯,東翁心裏得意,我們的馬屁拍到位了,好,我們沒有白拿李府的錢糧。


    正待兩位清客要繼續時,門口傳來李六的聲音。


    “老爺,小的迴來了。”


    “見到葉秋狄了嗎?”


    “迴老爺的話,小的沒見到葉參政,說是沒在衙門裏。小的便轉去刑曹,拿著名帖去拜會曹參政,也說沒在。”


    “都沒在?”


    “是的老爺,小的也十分奇怪。


    往日裏有王督憲在,三司衙門沒有誰敢如此公然懈怠。於是小的找人打聽才知道,原來今天布政司參政、參議跟著布政使胡老爺,還有按察司、兵備司的坐堂老爺們,跟著王督憲,一起去湘陰接上官。”


    “上官?”李珊一愣,“什麽上官?”


    “說是新任的湖南巡撫淩雲翼淩老爺。”


    李珊默然不語。


    清客甲給乙遞了個眼色,連忙說道:“胡僖老兒,這個署理巡撫做到頭了。”


    “是啊,看樣子他再往上升一步的機會不大了。”


    “王督憲對他的所謂器重,也不過如此。”


    李珊舉起手往下壓了壓,阻止兩人的話,“不對。迎接新任湖南巡撫淩雲翼,胡僖領著三司正堂官和副職去就行了,用不著王督憲也去。


    王魚鷹是湖廣總督,是淩雲翼的上司,國朝立朝以來,那有上司出百裏給下屬接風的例子?”


    李六在門口諾諾道:“老爺,那小的也不知道。”


    “你能知道什麽!”李珊沒好氣地說道。


    兩位清客拚命地開動腦筋。


    此時是他們展示實力的時候了,要是能揭開這個謎團,討得東翁李珊開心,就能加工資,提高待遇。


    清客甲靈光一閃,連忙說道:“東翁,昨日政報有說,淩雲翼和四川總督殷正茂在天津辭陛,一起南下赴任。


    去四川赴任,一是走中原陝西,再過秦嶺過漢中入川。二就是逆江而上。可能殷督憲走的是第二條路。”


    李珊讚許地連連點頭,“不錯,極有可能殷督憲還帶了皇上的口諭給到王督憲。皇上把王督憲擺在湖廣,就是為了西邊的土司。


    殷督憲去四川,那裏的土司更多!嗯,說得對!”


    清客甲眼睛一亮,得意地給清客乙丟了個眼色。


    今晚老子能加雞腿哦。


    把事情想通,李珊放心了,“看來是老夫多慮了。新湘撫未定,胡僖老兒為了搏一搏,可能會甘冒風險。


    現在淩雲翼都來赴任,他鬧騰什麽?費力不討好!”


    清客乙不甘示弱地看了清客甲一眼,連忙接話道:“東翁說得沒錯!國朝做官,宜靜不宜動,案牘清簡為上。胡僖明擺著沒有奔頭,何必生事?”


    看著清客甲要說話,清客乙略微加快語速,不給對方說話的機會,“王督憲的政績在土司上,其它事做得再好,也要分潤大半給湖南藩司和撫台,想必也不會多事。”


    李珊點點頭,“沒錯。可能是我多疑了。逆子一向驕橫,讓他吃點虧也好。


    曹建忠敢抓犬子,但肯定不敢叫下麵的人作踐小兒。要不然老夫定要聯手同門好友,狠狠參他一本!


    等他們迴來,李六,你再拿著本老爺的名帖去要人。”


    “是,老爺。”


    “六姨太有恙,唐先生又不在,就去湘潭,那裏的卓郎中也是三湘名醫,尤善女科。


    李六,你現在去安排船隻,六姨太的貼身婢女、婦人,連同今日看守後院院門的健婦,一起護送六姨太明日一早去湘潭。”


    “是,老爺。”


    等李六離開,李珊走到門口,伸手叫來了李貴。


    他是李珊遠房侄兒,心腹中的心腹,專做見不得人的事。


    清客甲和清客乙看到他的樣子,不由地脖子一縮,但耳朵不由地支了起來,隱約聽到。


    “明日到了江上.水匪小心從事。”


    甲乙對視一眼,嗬嗬,三湘多的是山賊,那有什麽水匪!


    可那山賊敢動李府的人嗎?


    東翁太小心謹慎了。


    湘陰縣城,一番接風洗塵的儀式和酒宴後,湖廣總督王一鶚在湘陰縣衙簽押房裏,與四川總督殷正茂密談。


    殷正茂可謂是buff疊滿,是內閣總理張居正的同科,關係甚好。又與總戎政、資政之首、宣城縣公胡宗憲是徽州同鄉。


    可惜他仕途坎坷,沒有張居正順坦,一直到廣西兵備道時,才逐漸顯露軍事才幹,成為大明為數不多的製軍總督。


    他已經五十八歲,跟年輕二十歲的王一鶚一比,顯得十分蒼老。


    “石汀公,你這個四川總督,還管帶著雲南的軍政事宜。晚生這個湖廣總督,勾管著貴州軍政。


    皇上的口諭,也說得很直白,希望石汀公與晚生精誠合作,一起拔掉播州楊氏這個大刺頭,作為西南改土歸流的開端。”


    殷正茂捋著胡須說道:“子薦,你來湖廣一兩年了,平息了武岡藩宗室之亂,又運籌帷幄多日,為的就是播州楊氏。


    老夫知道,子薦肯定是胸有成竹。老夫辭陛時,皇上再三交代過。播州楊氏,以你為主。你有何事,盡管說來。”


    王一鶚哈哈一笑,“石汀公,那晚生就不客氣了。”


    他探出身來,在殷正茂耳邊嘀嘀咕咕一會。


    殷正茂目光閃動,滿是讚許,“子薦果然大才,好!你這一計定能一舉蕩平播州楊氏。


    你放心,本督去成都接印後,安排精幹將領和能臣進駐涪州、綦江和合江,扼守津口要道,配合子薦的部署。”


    “那就多謝石汀公。”王一鶚高興地說道,“晚生知道,皇上給石汀公的主要任務在西邊。尤其是鬆潘衛,大小金川,地勢險要,民風彪悍,更難撫製。


    石汀公有什麽需要湖廣幫忙的,隻管說一聲。”


    “子薦有心了。皇上確實切切交代老夫,剿撫兼用,靖平四川西部的藏邊地區。不過皇上也明言了,四川從東向西是仰攻,事倍功半,所以少用軍事,多用經濟和政治手段。


    軍事手段主力,還在青海的霍氏兩兄弟。”


    “霍靖和霍邊?”


    “對。老夫在天津辭陛時,聽說兩人護著青海玉樹結古院大喇嘛劄巴堅讚、甘南卓尼靜旺寺大喇嘛赤羅嘉措、川邊甘孜理塘院大喇嘛索南嘉措等六位大喇嘛,進京朝拜。


    霍氏兄弟帶著朝廷青海精銳之師,縱橫青海,對西川藏邊地區呈居高臨下之勢。而索南嘉措等大喇嘛在西川藏邊地區,頗有影響力,雙管齊下,必見奇效。”


    “天子聖明,高瞻遠矚,運籌帷幄,定下這全盤計劃。


    晚生祝石汀公馬到成功!”


    “好,多謝子薦!我們同心協力,靖平西南,解大明百年之患,安聖明天子之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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