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流水,倚天照海,君憶我時我憶君——這話是劉渙還在信州之時,捎信給陸遊所提及到的“肺腑之言”。


    按他二人而論,長此皆是神交往來,不曾親身謀麵。劉秀才卻大言不慚,說出這等話來,就像是他和人家陸遊如好多年便深交的摯友一般。


    陸遊卻欣賞他的才氣,在朝野文武之中,鵝湖山劉渙之名如一顆流星劃過,亮起璀璨光芒,奪目而耀眼。


    隻是很可惜,此子盡急流勇退,便在那個夏天接到皇帝密旨以後,銷聲匿跡起來。關心他的人難免議論紛紛,不在乎的人卻從未提及過。


    事後許久,有得好多文人騷客曾往信州鵝湖山去拜訪過劉秀才,但盡皆尋他不得,反而被那太子殿下親自提名的學堂所震驚,那一篇啟蒙育學,真是飛來之筆,而今大宋東南一帶,凡學堂之地,必有提及……


    當然,旁人不知他劉秀才去了哪裏,有幾個人卻是知道的,其中一個便是陸遊,雖然曉得此事有些晚了。


    他聽劉三說起,劉渙不遠千裏而來,目的就是為了來尋他陸遊,要商量一件大事的。陸遊何德何能,心中感慨萬千。他再剛直,朝野中也難免有些“朋友”,又據他那些朋友所講,他之所以能得夔州知州一職,還是人家劉渙親自舉薦的。他也搞不懂,官家為何會聽信一個布衣的話,那布衣與他素昧平生,又是如何知曉他陸遊其人的?


    便在感激之中,陸某人難免耿耿於懷,這劉秀才難不成有三頭六臂麽?


    寒夜無風,穀中寂寥……


    話說劉渙全身而退,半點動靜也沒留給黑婦等人,他返迴洞口之處,見得射手幾人二話不說,他也懶得搭理,望著烏黑一片的穹廬,若有所思……


    天過三更,夔州來的兄弟們昏昏睡去,迷糊不醒。劉三摸了過來,小聲道:“小哥,你看這夥兄弟,天寒地凍都能睡去,可他們是陸大人管轄,也不好‘打攪’,咋辦?”


    劉渙收迴神思,答道:“三哥,那洞中之人又遇到新的麻煩了,一時半會也不會顧及外間響動,我等來個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就是!兄弟們且疲乏不堪,讓他們歇息一陣也好。”


    劉三笑道:“隻怕上鉤的魚兒一多,裏間大魚說不得便會溜走。”


    劉渙道:“嘿,等天一亮,就叫陸大人‘收網’,短時間之內,出不了亂子的。對了三哥,此番還好你趕來及時,否則不知如何處理了。”


    劉三道:“小哥說的哪裏話,那日初到夔州,你便交代過我的,還好老九報信及時,不然我與陸大人也不會這般快趕來這鬼地方。”


    劉渙見得他並不邀功,卻把好話留給了自家兄弟,此人真是磊落光明,心細如發。劉渙與他交談,最是愉快。他道:“三哥,你是如何說動陸遊的,他為人咋樣?”


    劉三歎道:“嘿,小哥喲,這陸遊陸大人與那辛棄疾一個樣子,剛直不阿,原則性極強,他初始時不相信我與你認識,看了我的官憑後稍稍好一些,可是我把你那三封書信交給他,他讀完後盡與我談起了詩詞歌賦。小哥你是曉得的,我雖讀過一些詩書,但哪裏吃得消他陸大才子的‘子曰詩雲’。後來我無法之極,便盜用你的詩文,與他對答對論……說也奇怪,他聽聞以後,盡哈哈大笑,喜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雖不得與你家劉秀才謀麵,但長期書信往來,早已心心相惜,算是望年之交的老朋友了’……不滿小哥說,我當時冷汗都被他嚇出來了,這陸遊真是或文或武,一不小心必作詩詞,其情感之起伏跌宕,非是懂他之人,難以接受!”


    劉渙詫道:“哦,那依你說來,你懂他陸遊麽?”


    劉三道:“嗬,我哪裏懂得他了……比如一次,他好端端的,突然見得雪地之上一片枯葉,盡對此癡迷起來,附身細看,久久不語。我那時不曉得他的脾氣,便要詢問,還好被那王衝攔住……還別說,陸遊當場長歎一聲,即興作了一首七律,爾後迴到書房之中,兩天兩夜不見客、不理事,你說怪不怪?”


    劉渙道:“嘿,風塵之中,必有性情中人,你別小看了這陸遊,他除了才華橫溢以外,還是個癡情種子呢。其感悟傷神,難免不同凡響。恩,他與辛棄疾比起來,各有各的味道,辛棄疾渾身是膽,豪氣衝天,做事也不拘小節,偶然心血澎湃之時,便是生死也能置之度外。陸遊不同,陸遊也是個心有家國,一腔熱血的人物,隻是他的骨子當中,文人氣息較為濃烈,既有江山百姓,又有兒女情長。他還是個孝子,屬於變態孝的那種,便在以前,就是因為他母親不喜歡其妻子,其無奈之下休了妻子,可心中卻對其長期思念,於此才寫出了‘黃酥手’那等肝腸寸斷的長短句來……三哥,我不滿你,若以而今大宋人物而言,我的脾性更像陸遊,相信定能與他好生相處,幹出一番事業來的。”


    劉三聽他長論,忽然感慨道:“小哥說得對啊……小哥,我忽然明白你的苦衷了,便在大江南岸,信州有辛棄疾和趙汝愚,那地方距離臨安府最近,上能抗金,北能防守;夔州有陸遊,若強大起來,也是可攻可防呀。渙哥兒,信州和夔州,遙遙相望,都是可以興兵用兵的好地方,你是不是早就想明白的?”


    劉渙道:“三哥,你總算明白了。可你還疏漏了一點,信州與夔州又有不同之處,信州之地除了軍事以外,還能大興教育之事,可育天下英才無數,那地方人傑地靈,古來出了多少將相之才?便是這點,夔州就比不上;可夔州有夔州的優點,夔州隻要控製瞿塘峽,便算是萬夫莫敵,從防守上看,簡直得天獨厚,其次,這夔州是川東巴蜀一帶的經濟脈門,可以大興‘賺錢’之道、可以興辦諸多實業,所以我安排曲煙在鄂州,與此形成遙相之勢,等那女人把實業做成做強,便可遷移到此地來。此番我帶兄弟們來,又是為了要興建一‘軍工’實業,成與不成,得看三個人。一個是趙昚、一個陸遊、一個是王炎。”


    劉三震驚無比,急道:“哥兒,教育和軍事,一直以來都是你老生常談的問題,我以前隻以為你忘卻了,卻不知你是在付諸實踐呢。可我還有一點想不明白,為何我等要在這苗人穀中糾纏?”


    劉渙聞言一聲歎息,道:“三哥啊,這事本來是個偶然,都怨魏伯想尋他相好的,這才出了變數。可有失必有得,三哥你以為,這穀中如何?”


    劉三被他問及,聯想起自己下穀時的困難,又四周展望一番,道:“這山穀看似狹小,其實就中自有廣闊天地,最適宜隱匿不過,若在這裏麵當個山大王,真是得天獨厚。可卻有一個缺陷,便是外人攻來之時,若行水火巨石等戰術,怕是防不勝防。”


    劉渙道:“嘿,三哥果然是個‘老兵’,但你還未說在點子之上,你不知道,這夥人早就想到了你說的缺陷,所以便在穀中挖了錯綜複雜的地道,地道中應有盡有,隻要遇上你講的水火巨石等戰術,他們便躲到地道之中去……三哥,我是想,這穀中有利有弊,但若官府來用,絕對是個風水寶地,在這裏建一個軍工廠,專造火炮和兵器,等建好以後,將成品藏於盜洞之中,再經秘密通道運往瞿塘峽,沿大江走水路,交到北方軍隊手中,簡直瞞天過海……你有所不知,我適才潛伏進去,意外聽說這裏間原來盡有一個硫石礦,天了,要是能利用起來,後果不堪設想!”


    劉三道:“好是好,就是不知陸大人會不會同意?再說了,你不是講及,此事非三人合力不可麽?還有一人是王炎,那王炎可是四川宣撫使,那是有名的戰將,你要他為此事做些甚麽呢?最重要的是,倘若官家不點頭,一切皆是泡影!”


    劉渙道:“王炎此人我從未見過,對之一切都是道聽途說,但想必這等有利家國天下的大事,他應當會鼎力支持,我也不指望他做甚麽,隻要負責‘運輸’即可。至於官家那裏,我自有辦法……”


    二人聊得興起,不知不覺中已過四更,突然,洞穴中傳來響動。


    二人趕緊摸了過去,卻見射手興奮地罵道:“******,這簡直像釣魚一般,等了許久不見動靜,老子瞌睡犯得厲害。”


    劉渙急道:“噓,你小聲些,到時驚動了來人,可不好辦,記住,先抓活的。”


    射手點頭稱是!


    又過片刻,那穴中來人的腳步聲越發響徹和清晰起來。


    劉渙打了手勢道:“是兩個人,萬萬不可放跑!”


    嘿,哪裏會放得跑?這射手等了許久不見動靜,早就焦躁難安,適才還被渙哥兒嗬斥,又被自家哥哥取笑,恨不得找個人來發泄呢。


    果然,裏間二人打著苗語,哈欠連天才剛剛露頭,就被射手在眨眼之間放倒,昏死過去……


    劉渙驚訝道:“喲,你可以嘛,速度真他媽快!”


    射手得意道:“老子何時慢過了,兩條雜魚而已。下一步咋辦?”


    劉渙道:“先弄醒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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