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色出奇的好,又是碧空無雲的清早上,劉渙等人來到鵝湖山。


    卻說那鉛山的趙知縣聽聞劉渙給他要“戶籍證明”,他當下不曉得甚麽意思,可也不好拒絕這個風頭正勁的人物,叫劉渙寫了模樣,他再抄來蓋印。


    等劉渙揮筆而就,知縣細讀之後,道:“我道是啥,原來無非是證明你渙哥兒的戶籍罷了。嗬,你鵝湖山劉秀才之名,哪個不知,哪個不曉,卻還要這等公文作甚?”


    劉渙隻是好言相與,當下不敢說出自己心中的想法來。


    當這張戶籍證明到手以後,加上辛棄疾的書信、趙汝愚的公文、趙挺的官印,劉渙覺得差不多了,便是走到哪裏也敢趾高氣揚,隻要是在大宋的土地上。


    “嘿!有關係就是好辦事!”劉渙心底邪惡地升起了腐敗之念,當即自言自語起來……


    話表兩頭。


    鵝湖山還是老樣子,安靜而祥和,樸素而親切。這劉秀才雖是“外來之人”,而今也不由得觸景生情,卻把他鄉作故鄉了……


    那前些時日修好的道路,平順地穿插在村落之間,劉渙心中多少有點成就感,慷慨道:“走!鵝湖寺!”


    劉三等人聞言,一怕馬背,馬兒一聲長嘶,絕塵而去,轉眼到得鵝湖寺下方的官道上。


    劉渙今日突然豪氣頓生,當刻也不拜禮問門,卻在山下大嘯一聲,道:“故人拜訪,大和尚還不沏茶相候?”


    他師父以前說他體內有先天血脈,這事真假難說,他也不確定。他隻曉得,而今自己是力大無窮,連這一聲大吼,也如虎嘯山穀、龍吟深潭一般……


    寺廟中的禪師和尚突聞一陣長嘯,顯得無禮之極,當即心有憤慨,犯了戒律。


    靜能向來是個二愣子,以為有強人來襲,立馬拿了一把掃帚,一個縱身越到寺門台階之上,大喝道:“何人拜寺?報上名來!”


    劉渙仰視著台階,見得正是那橫刀立馬,大氣磅礴的靜能和尚,他哈哈一笑,道:“靜能老友,秀才劉渙來訪,你別來無恙啊!”


    靜能一聽,暗道“原來是這個煞神”,當即放低視線,終於見得劉渙尊容——騎著一匹雜毛馬,身後跟著八個漢子,麵容剛毅,一言不發。他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原來是劉施主,小和尚有禮了。施主既是鄙寺老熟客,又何必這般舉動?請進請進……”言語之中多有怪怨之意。


    劉渙卻道:“多日未見,小子心中念及以往種種,突有鬱積,不吐不快,故而大喝山門,還請勿怪。有勞有勞!”


    言畢翻身下馬,隻帶著劉三一人,舉步進了寺門……


    哪曉得才入裏間,突聽得一聲充沛雄渾之禪音傳來:“阿彌陀佛,來者是客……”


    那聲音聽似低沉,卻清晰入耳,蕩人心神,想必沒個幾十年的苦練,難以成就這般高度。


    劉渙循聲望去,正見得一個和尚和顏悅色而來,身披袈裟,手拿佛珠,一派出塵出世,如佛主縹緲莊嚴之姿——正是此間主持虛相無疑。


    劉渙見得“故人恩人”,趕緊一鞠躬,單掌豎立胸前,恭敬道:“大師,小子適才狂妄,望您恕罪!”


    虛相嗬嗬一笑,道:“阿彌陀佛,聽得小哥兒之音,充沛有力、如滾滾江水一往無前、經久不歇,看來小哥的功夫又是大有進步了,可喜可賀!”


    劉渙道:“不敢不敢!”


    便在他剛剛言畢,突又聽得一聲炸響,卻是一陣嗬斥之聲,那聲音如洪鍾大呂,振聾發聵。劉渙趕緊一個激靈,正見一道身影奪空而來,才眨眼不到便飄立在他和虛相之間,來得好快,當真如閃電一般。


    “師父”!


    劉渙確定來人身份以後一陣激動,臉色也紅了起來……


    大漢道:“哼!好你個小子,才學得半斤八兩,就敢來鵝湖寺挑釁,你沒把虛相大師放在眼裏麽?”


    劉渙急道:“師父哪裏的話,徒兒便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在虛相大師麵前放肆啊。”


    幾人寒暄片刻,被虛相請進堂內,當即用了清茶,相視而言,好不親切。劉三卻還是那個老實的“家臣”模樣,坐在下首一動不動……


    虛相道:“阿彌陀佛,卻不知劉施主此番前來,有何指教?”


    劉渙謙遜道:“指教自不敢當的,小子是來請教大師和師父一件事情。另有兩件事情要麻煩大師和師父幫忙!”


    大漢不耐煩道:“有屁就放,哼!老子好生辛苦給你建好了房子,那張老頭不來住、那兩百個種田的也被世人詆毀,無奈‘充了公’……哎,你看那山下空空蕩蕩的,有甚麽意思!”


    劉渙道:“師父恩情,徒兒永遠銘記在心的,還請您老放心,弟子相信,便在兩三年之內,那屋子定會熱鬧起來。”


    大漢道:“打住,說正事!”


    劉渙道:“請教您二老,可曾識得山林隱士、方外高人?”


    他這問題毫無由頭,虛相和大漢被問住了,虛相不解道:“還請明示!”


    劉渙突兀道:“抱歉,是小子說得唐突了,弟子是說,師父和大師可曾結交過甚麽煉製仙丹的隱士高人?”


    哪曉得他這話一出,大漢當即哈哈大笑,道:“仙丹?他媽的狗屁仙丹!”


    虛相聞言,又見劉渙師父癲狂之狀,當即提醒道:“阿彌陀佛,魏施主,此乃佛堂靜地,可不得口出濁言啊!”


    大漢不爽道:“你少來,莫非老子還說錯了麽?那甚麽狗屁仙丹你沒有見到過麽?哼!還不是硫磺與硝石混合而成的雜物,全他媽是騙人的。吃了不僅不能長生不老,還能短命呢!哈哈,奈何這千百年來的昏君,偏偏要信那些術士的鬼話。”


    劉渙奇道:“哦?師父是如何知曉的?”


    大漢道:“咋地?你不信麽?娃娃,老子告訴你吧,老子年輕之時,也曾上過那些江湖術士的當呢,還是後來川蜀的一個老友解開了謎題。哎……那時為師年少,難免輕狂,初始時,卻還不聽別人提醒,一門心思之跟著那煉丹的老道瞎跑,還以為能得個長生不老。若不是那朋友以身試法,親自操弄一番,我還蒙在鼓裏……”


    劉渙道:“後來呢?”


    大漢道:“哈哈哈……後來,那騙子的把戲被拆穿,老子也氣憤於被他誆騙,當場怒火中燒,提著大刀要取他的性命!哪曉得……那賊廝鳥也不曉得用了甚麽道道,盡把他的丹爐弄爆,硝煙彌漫過後,老子再也尋不到他的蹤影了……這也是老子一大憾事!”


    劉渙聞言轉身朝虛相道:“大師,我師父真是嫉惡如仇,可惜沒能把那人就地正法!按你說來,那騙子是如何引爆自己的丹爐的?”


    虛相道:“阿彌陀佛,劉施主才華橫溢自不消說,這其中道理你卻不知曉麽?那人的丹爐之中,除了尋常草藥以外,定是放了硫磺與火藥,都是易燃易爆之物,他有心害你師父,還不是輕而易舉。”


    劉渙聞言假意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對了師父,你那老友而今在川蜀何地呢?可曾聯係啊?”


    大漢道:“哎……那都是年少時的事情了,我那老友長期遁隱山林,以前常在潼川府、巴州、利州一代遊蕩,後來聽說他去了大散關,又迴到西和州、興州兩地遊走,至於而今在哪裏,卻不得而知。但要找到他,老子還是有法子的。”


    劉渙聞言心喜,假意感歎道:“師父那老友真是個世外高人,他就半點也不理睬凡塵間的事情麽?”


    大漢道:“嘿嘿!甚麽狗屁隱士?還不是個痛恨金人的主,以前曾和老子在大散關,不知殺了多少金狗呢……”


    劉渙真是歡喜,心中激動得不得了,有和二人說了片刻。


    虛相道:“阿彌陀佛,不知劉施主問此事卻欲何為?”


    劉渙道:“也沒甚麽,就是突然間對那煉丹感興趣起來,還以為能成長生不老,殊不知是騙人的把戲。我師父且上過一次當了,小子萬萬不敢重蹈覆轍。”


    大漢道:“好漢不提當年臭勇,都過去了……說吧,你小子還有何事要交托的?”


    劉渙一想,他這師父也是個要麵子的人,當即也不多糾纏,再不提及他的“痛處”,開口道:“卻無其他,便是朝廷賞賜給我的千畝良田,實在有些麻煩了!”


    虛相不解道:“這是?”


    劉渙道:“大事有所不知,小子不日便要外出一趟,也不曉得一二年之間,還能不能歸來這鵝湖山,那千畝良田便也成了苦惱。故而小子有個不情之請:便在小子不在之時,就請大師為我照料吧,所收之錢糧,全由大事主持!”


    虛相聞言忍不住嗬嗬一笑,道:“阿彌陀佛,老衲當是甚麽難事呢。劉施主放心就是!你這囑托,老和尚接下了!”他當然要接下,有便宜不占,那不是傻子麽。


    劉渙也不點破他,反而恭敬地道:“如此真是太感激大師了。”


    大漢從來不在乎甚麽良田等的身外之物,他一生遊曆江湖,過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當即問道:“那老子呢?你就沒事求老子?”


    劉渙道:“師父哪裏的話,徒兒正要與你說呢。徒兒是想請求您老人家,帶徒兒出去遊曆一番吧,您老不知,徒兒終日困在這信州,實在是乏味得緊!”


    大漢道:“可是……前些時日老子與你說的‘家丁’的事情……又如何……”


    大漢第一次吞吞吐吐起來,因為此時涉及到他和劉渙的秘密,說出來難免“大逆不道”,有造反之嫌。


    虛相見狀,哪裏會不知輕重,當即起身,合十道:“阿彌陀佛,寺中來了香客,老和尚這便要去接待了,魏施主、劉施主還請慢聊!”


    大漢見狀直爽道:“嘿!到底是虛相,你這脾氣老子最喜歡了,我與徒兒要說大事,你迴避一番也是好的,去吧!”


    虛相無奈,這漢子也實在耿直了,有時候讓人啞口無言……


    虛相走後,劉渙又叫走劉三,便和他師父嘀咕起來。


    在佛祖麵前,二人盡一改常態,顯得認真嚴肅,氣氛也怪異無比,也不知他二人說了甚麽……


    隻見得大漢沉吟片刻,道:“徒兒,此番做法可是磨難重重,或許還有性命之憂,對你的前途也是個極大的考量,你可想好了?”


    劉渙謹慎道:“師父放心,徒兒已然想好了,此生不驅金狗、不複河山,徒兒誓不為人。便要那甚麽勞什子的官兒,又有何用?王侯將相、高官厚祿,徒兒還不放在眼底呢!”


    大漢聞言拍掌而鳴,正色道:“好!老子就算拚了這把骨頭,也要陪你玩玩才是的!”


    之後師徒二人盡相視一笑,那眼眸之中的內容,既複雜,又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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