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東西!睡夢中的魏擊大叫一聲,猛然坐起。


    那是一張胖胖的無辜且委屈的臉,小聲說道:世子,臣該給您上課了。


    這是父親他出征離開安邑時,父親怕征戰耽誤了他的學業,硬塞給他的一位師父。


    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麽塞給他這樣一個師父。每日看到他的嘴臉,總讓魏斯想起父親身邊的那些宦官。


    仗打成這個樣子,還讀什麽書!


    這是君上吩咐的,臣不敢懈怠,以辜負了君上的厚愛。世子你天資過人,世上無雙,整個天下也沒您這般人物,倘若您能好好學習


    這人滿嘴阿諛之詞,還麵不改色,滔滔不絕。魏擊煩透了,怎奈這人是父親親自派來,駁了他恐在父親那裏不好交代。


    上課上課!整日上這些破課!魏擊哼了一聲,便往外走。


    好好,趙倉唐也不惱,拿起旁邊的小書箱,跟了出去。


    也難怪魏擊心情不好,秦人的對抗是頑強的。


    小小的少梁城成了雙方膠著的戰場。


    秦軍明白,不攻下少梁城,留著這顆長在秦國腹部的毒瘤,秦國早晚會被它吃死。魏軍也明白,如果不保住少梁,那麽進攻秦國的計劃基本也就泡湯了。


    從日出到天黑,雙方發生無數次戰鬥,少量城的城牆也一次次被磨平,又一次次被魏軍修補好。


    秦軍和魏軍就這樣對立著。


    沒有人知道這場戰爭什麽時候能結束。


    衛國。


    清晨,樹木清朗,鳥鳴上下,樹葉上晶瑩的晨露慢慢的淌下。


    嘀嗒嘀嗒


    樹下跪著一位青年。看得出,他已經在這跪了一晚上。


    起兒,起兒!他耳邊似乎響起了母親的唿喚。


    破落了就破落了,你何苦如此執拗,當初你父還不是因為此事和人爭執被活活氣死。起兒,和娘迴去,咱們給人謝罪就是了。


    不必了,那十幾個惡少年已經被我殺了!


    他看著母親的表情,有愕然,有心疼,可更多的是失望。


    我發誓,我吳起若不為卿相,就再也不迴來了!他狠狠的咬了自己一口,揮動著鮮血淋漓的胳膊,衝著母親大喊。


    而如今,母親再也聽不到了他的任性了。


    他又想起那日與先生的對話。


    先生,起已經發誓,不為卿相,誓不還家。他跪坐著對麵前那人說道,那是他最敬愛的師長。他應該理解他的悲傷與抱負。


    先生您不是最講究信的嗎?起曾聞先生殺豕以教兒,感慕之至。起雖不才,也知守信為為人之第一事也。


    吳起,信者,人之用也,孝者,天之賦也。人用和如天賦?你母喪不歸,是為不孝。今日起,你再也不是我曾某的弟子!


    說完,那人長袖一甩去了。


    這裏已經沒有我需要我迴來的人了。


    他起身,無論卿相,我再也不迴來了。


    布衣漂泊去。


    魏斯也沒有料到秦軍的反抗如此強烈。


    戰爭打到這種程度,自然不可能撤軍,否則,他的夢想或許就和兩年前倒在晉幽公一樣了。


    在他的主持下,姬柳冠上了一個光榮的諡號:幽。這是和當年那個烽火戲諸侯的昏庸周王相同的諡號。


    說實話,他欽佩這個有夢想的人,但這並不妨礙在他在他死後踹上幾腳的惡趣味。


    當翟黃說這是政治上定性、君上果然高瞻遠矚的時候。


    他笑了笑,他明白姬柳像是失敗的自己。


    如果自己失敗了,和姬柳的下場沒什麽兩樣。


    屁政治,惡趣味而已。


    少梁城。


    魏擊一身戎裝。不知怎麽,他就是喜歡自己穿戎裝的樣子。


    他覺得那樣的自己就是世間的主宰,可令萬物臣服。


    他知道,那種東西叫武力或權力的東西可以讓他達成所有目的。所以,即便上課,他也要一身戎裝。


    他的父親最近得了一個新的兒子。視若珍寶。在三晉,從公卿到士、庶人,永遠是以強者為尊。


    他看了看旁邊的趙倉唐,這個胖胖的人,每次上完課,他都要閉上雙眼。一幅高深莫測的樣子。


    魏擊看著他,趙倉唐這個時候突然睜開了眼睛。


    公子勿憂。


    魏擊感覺有些好笑,他見過好笑的人,如田子方,據說他年輕時是個飛賊。


    他見過任銼,那是個極為率直的人。


    他見過西門豹,看過他梗著脖子、紅著臉、翹著胡子頂撞父親魏斯的樣子。


    今日,他突然覺得趙倉唐似乎也是個妙人。


    先生,我有何憂?


    不知道。


    魏擊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外麵起風了啊。魏擊道。


    有人進來報:外麵抓住一個奸細,自稱是靈公太子。


    哦,這有意思了,靈公死了一年多了,居然有人冒出是靈公太子。


    秦簡公皺著眉頭,自從他發動政變即位以來,秦國便內憂外患。


    對內,貴族大臣專權,對外,少梁城依舊矗立在黃河之邊,時刻威脅著秦國。


    他有些想放棄少梁城,占線拉的太長,憑洛水以守會不會更好呢。可如何對國民有交代呢,


    先祖穆公,三平晉亂,東封崤屍,才得到這片土地。他如果就這樣放棄了,如何麵對秦民呢。


    撤還是撤?這是個問題


    叫太史來,我要卜一卦。他想到。如果太史肯背這鍋就好辦多了。


    內侍進來,君上,楚王和齊王的使者剛剛到了。


    快,寡人要見見兩位使者。他停了一下,還是等明天吧。


    安邑。


    楚軍由南進攻商洛,齊軍由東進攻東鄙。秦軍自西進攻鄭地。


    魏斯已經整整一個晚上沒睡了。


    他並沒想向魏擊想的那樣,抱著小兒子,盡享天倫。


    盡管他十分喜愛這個小兒子,取名為訴。但他這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秦、齊、楚三國合謀伐魏。


    這已經是晉國與楚國的幾次較量了。


    第一次是在十八年前,楚國北上,聯合齊國滅掉了莒國。而三晉由於各自忙著擴張,並沒有過多幹預。


    第二次是在八年前宋國,宋國兩個寵臣皇喜與戴驩爭權。宋國君主戴公事事謙讓戴驩,皇喜於是便幹掉了戴公,那時候,趙勾死,他剛成為執政。宋太子居然向楚國求援,楚國派莫熬陽幹掉皇喜,並在雍秋黃池築城,將宋與魏隔離開來。


    這次,楚國居然聯合了齊國、秦國一起進攻魏國,這叫他如何辦呢。


    君上勿憂。李悝站了出來。魏斯特別喜歡“君上勿憂”這四個字,他還給自己兒子魏擊送去了一個喜歡說著四個字的人,不知道那人做的如何。


    李悝開口了:君上,為今之計,我們對楚國和齊國各退一步。齊、楚本就不可靠,勝之後必然進攻其他小國。而我們的重點還是在西方。


    好,先生高見!魏斯笑道。


    看著魏斯,李悝想起了一個人,那是個年輕人,和魏斯一樣有些修長的眼睛。


    那是幾年前,他邀請他來魏國時,他倔強無比的說,曾夫子不是瞧不起吳某麽,我非要在聖人之國繼承聖人之學。


    不知他現在去哪了。


    魏擊接到父親的命令已經好久了。


    看著手裏的兵符。他在猶豫,他在想這場仗怎麽打,趙倉唐走了過來,在地圖上點了點。


    魏擊抬起頭,不可思議的看著趙倉唐。


    秦國進攻鄭,必然抽調繁厐守軍。我可將兵進攻繁厐。待秦軍來援,我可半路截殺,此疲軍,破之易耳。


    好。魏擊大喜。戰爭很順利。繁厐被輕鬆攻破,來援助的秦軍也在鄭地被打敗。


    戰爭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幾天後,安邑城裏走來一人。


    一襲長衣。徑直走向了執政府。


    魏斯端坐在主位,他知道這人。


    清晨的時候,他問過李悝,李悝說:這個人貪婪好色,然而用兵,連齊國的司馬穰莒都不如他。


    可魏斯就是喜歡不起來他,一個熱衷功名,母死不奔,殺妻求將,為師門所逐的人,竟然自詡仁義,穿著儒家的衣服來求將,這難道不可笑麽。


    他沉著臉,說,先生坐,


    吳起緩緩的坐下,一絲不苟,端端正正坐在那。


    半晌。魏斯打破沉默,先生何以教我。


    君行變法,此不需臣,然欲圖霸業,當首行兵事。此臣之長也。


    魏斯說,先生錯了,寡人不好軍旅之事。


    吳起聽了,站起身來,向魏斯深深拱手,或是在下理解錯了。大王的生活和審美實在領在下佩服。


    哦,先生不佩服我之才略,卻佩服起我的生活來了。魏斯也笑了。


    我觀君上製作皮革,畫上丹朱,您卻使用它睡覺,冬天不保暖,夏天不去暑,大王卻喜歡做這個。此外長戟短劍,日夜趕工,想必是也是拿來觀賞的的。


    先生此言何意,是辱我魏氏軍人嗎?魏斯看著吳起。


    吳起似乎沒聽見,繼續說道:今魏國地方千裏,帶甲百萬,兵不可謂不多矣,國不可謂不富矣。然東敗與齊,南敗於楚,西敗於秦。前方將士,輾轉溝壑之間,死而忘生,不可謂不盡心矣。然敵國恆在,寸土不得。起愚鈍,百思不得其解,今見魏侯,方知其原因矣。


    魏斯變色起身:先生可教我。


    吳起道,我聽說魚腸劍烈,非專諸不能盡其鋒利,八駿飛馳,非造父而難南行。兵者一也,用兵者異也。得其兵而不得將者,是攜幼兒入虎口也。


    先生快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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