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驪永遠無法忘記那個滿牆紫騰被摧折的暮春。


    彼時雷雨不斷,天陰的仿佛再沒有放晴的那天,原本爛漫的紫花瀑被風雨卷落,良辰美景不複存在,隻餘一地零碎,紫色花瓣和泥水混合在一起,潮濕的空氣裏夾雜著枯葉腐敗的腥臭味。


    她在父親的書房外聽見父親和舅舅的談話。


    “節度使大人的意思是見到以清就不再計較此事,否則的話沈江兩家恐有牢獄之災。”


    記憶中父親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麽沉重過,沈江驪雖然聽的一知半解,心下莫名的跟著緊張起來,她屏住唿吸,小心把耳朵湊近窗戶,簷下雨絲飄進從後脖飄進她的領口。


    “以清……”大舅沉吟,兩條濃眉毛擰成一團,似乎在麵對一件特別棘手的事。


    沈江驪想不通,母親最是溫柔體貼,怎麽會和棘手的事情牽扯在一起,讓書房的兩個人陷入這樣沉重的氛圍。


    忽然,大舅長歎一口氣,“你說節度使大人要什麽樣的人沒有,怎麽瞧上了以清呢?”


    “都怪我,”父親垂下頭,懊悔的幾乎哽咽,“不該答應她上巳節帶她去城南踏青的。”


    “早知道,上巳節出去一趟會惹上這樣的大人物……”父親的聲音漸漸低下去了,大舅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康,這也不能怪你。是我這妹妹自己要出去的,才有了這場劫難。”


    大舅又歎了一口氣,“都是命啊。也許是她命中帶貴,注定無法留在你家中。”


    沈江驪看不清父親的神色,隻聽大舅說,“節度使既然看上她,也算是她的福氣。你我阻撓無疑是雞蛋碰石頭……”


    “可我與以清對天盟誓,生死契闊。”父親痛苦道,“如今怎麽可以把她轉送於人?再說,以清也是不願意的,你知道她的性子,看著溫溫柔柔的,但是易夫這種事,她寧死不屈的。”


    忽的雲際閃起一寒光,平日最怕閃電的小姑娘卻沒有一絲反應,她驚愕失色,似乎聽明白了書房兩個男人的對話。


    “子康,你對以清一往情深,我們江家都看在眼裏。說起來,是我們江家對不起你。我妹妹在你身邊十一年了,也隻生了一個丫頭片子,半個男丁都沒能為你添下。”


    “既然節度使看上了妹妹,也是她的福氣。子康,我們江家不會怪你的。”大舅的麵容變的陌生,沈江驪聽見他說,“就讓以清去服侍節度使大人吧,日後你再娶一門賢婦好好過日子。”


    “可是……”父親搖頭,還要再說,大舅打住了話頭,“你就是不為自己的仕途著想,也該為你母親和孩子想想啊,節度使又豈是你一個小小縣令可以抗衡的。”


    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寞,春雷炸在耳邊,大雨潑進屋簷,潑濕了她的頭發、衣服,即便是暮春,天氣也還是冷的,她渾身凍的沒有知覺,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父親的拒絕。


    隻有大舅的一句,“你既不忍,這事便由我來辦吧。”


    小姑娘打了一個寒顫,衝進了雨幕裏,大人們的世界裏發生的事情從來不會對她一個小女孩兒說,但是她能明顯感覺到上巳節迴來後詭異的家庭氛圍。


    過去如膠似漆的父母,一個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模樣,一個下職後紮進書房總也不出來。


    上巳節、節度使、母親……


    沈江驪想起來了,上巳節那天那個神秘威嚴的男子,他身邊有很多護衛。


    那是一個十分熱鬧的日子,父親帶著她和母親在城南踏青,遊人交織,母親在楊柳岸折枝粘了花間的露水,輕輕的拂過她額頭,彎腰溫柔對她說,“這叫祓禊,方才是去災祝福之意,保佑我們阿驪無病無災,健康快樂的長大。”


    正時候,一個麵容嚴肅的身穿軟甲腰間帶刀的侍衛走過來,“沈知縣,節度使大人有請。”


    父親麵色一下就變了,誠惶誠恐的跟著侍衛離開,沈江驪順著侍衛的方向看去,臨江的亭子裏不知何時圍了一圈高大嚴肅的侍衛,偌大的亭中隻有三人,兩個站著,一個坐著。


    父親進去後,先向坐著的人磕了頭,又向站著的兩人拱手行禮……


    因為隔得有些遠,沈江驪和母親連節度使的麵容都沒看清。


    又為什麽要把母親送給節度使呢?


    暴雨中,一個小姑娘發瘋的跑著,原本顏色鮮嫩的裙擺被汙水濺的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她被台階絆倒,頭磕出了血,立刻又爬起來。


    一路有下人看見了,緊張關心的唿喚她,她全然聽不見。


    母親院子裏的下人忽然全不見了,隔著瀑布般的雨幕,她看見母親的臥房門是緊緊閉著的,就連窗子也是緊閉著的,黑漆漆的似乎要將一切吞噬。


    沈江驪用力推開門,寒風一下灌入,一雙熟悉的水藍繡著蘭花圖案的繡花鞋垂在半空中,被風吹的輕輕晃動。


    沈江驪抬頭,看見江以清垂著頭,雙目緊閉,整個人了無生機,似乎那雙眼睛永遠都睜不開了……


    “阿娘——”


    清荷猛的驚起,隻見床榻上的少女滿臉虛汗,麵色慘白,唿吸急促,緊緊閉著的眼角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


    “姑娘醒醒,”清荷輕聲唿喚,用手輕輕推她的肩膀。


    如意輕盈的跳上床,趴在沈江驪身邊,用粉嫩的舌頭舔舐她的眼淚。


    沈江驪睜開了眼,一時分不清夢和現實,心口痛到痙攣,“阿娘,阿娘……”她輕聲唿喚著,無法接受母親死去的現實。


    清荷忙把她抱進懷裏一聲一聲溫柔的安撫她,“夫人好好的,沒出事,姑娘白日還見過她呢,姑娘好好想想,姑娘隻是做噩夢了,夫人還是好好的……”


    “可是阿娘……”少女的聲音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可是我看見了,阿娘上吊了,她就那樣掛在半空……我怎麽喊她,推她,她都沒反應……”


    夢境裏的觸感是那麽的真實,阿娘的腳是冰涼的,她垂著頭沒有一點生機……


    “姑娘忘了?姑娘叫人把夫人救迴來了,夫人後麵又活了過來了,姑娘好好想想,姑娘還和夫人定下六年之約,夫人還等著姑娘救出去呢,姑娘說要和夫人找一個世外桃源,帶著我和如意,我們四個一起過好日子……”


    懷裏的少女漸漸安靜下來,如意用頭在她掌心親昵的蹭了蹭。


    “是啊,阿娘還活著。”沈江驪輕聲呢喃,“我向新任的知州舉報父親行賄買官,我還把周氏和那個繼子逼瘋了,我進京了見到了阿……”


    “我要帶阿娘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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