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凍得渾身冰涼地迴到聽雨閣已經是午後的事了,一進院門就嚷嚷著冷,等秋桐將炭火燃得旺旺的又開始嚷嚷著餓。


    李嬤嬤看著她這麽折騰,又是生氣又是心疼,對著沈莙劈頭蓋臉地一頓數落。


    好在沈莙臉皮厚,任由她說教,自個兒依舊是心滿意足地吃著秋桐做的小點心。


    “對了,小姐方才不在府裏,也不知是著了什麽魔,嫻芳院的那一位領著雀兒到聽雨閣來過了,說是想找小姐說說閑話。”


    沈莙吃得正香,突然聽見秋桐說了一番稀奇古怪的話,差點沒噎住,


    “沈葭來過了?那我怎麽沒見著人呢?”


    秋桐也正是納罕呢,皺著眉道:


    “我也正覺得奇怪呢,死乞白賴地要往我們院子裏來,坐了一小會兒卻又急匆匆地走了。”


    沈莙心裏不禁有些疑惑,怎麽看沈葭都是有備而來,怎麽沒等自己迴來就打了退堂鼓呢?


    “別是隨手順了什麽東西走吧?”


    沈莙臉上毫不掩飾的嫌棄倒是把李嬤嬤逗笑了,


    “難為你也終於多長了個心眼,她們主仆一走,我和秋桐就把屋裏的東西清點了一遍,連著你的首飾家私,竟是一件兒也不少。”


    沈莙稍稍放下心來,嘴裏叼著一塊栗子糕就往自己房間裏跑,撩開垂地的床單,看到床底下的隔板沒有被人動過,終於是安心地晃著身子出去了。


    李嬤嬤看著沈莙頭上別著的一支灰不溜秋的簪子,心裏有些不大順暢,


    “別人家的姑娘到了你這般的年紀都是成日裏隻想著打扮自己,偏偏咱們府上出了你這麽個老封君,年紀輕輕的和廟裏的姑子似的一點不願意收拾自己。今兒我和秋桐清點首飾胭脂的時候竟是在梳妝台上找不到一件兒看得過去的物件兒。”


    沈莙看著自己一身淺灰色長襖裙,心道哪有你說的那麽糟糕。麵上卻因著李嬤嬤的嘮叨功底不得已扯出一個傻笑來,點頭哈腰地應了是。


    也不知是沈莙的錯覺還是因著府裏發生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從那一天起,她的日子突然就開始過得無比輕鬆了。


    早起去向王氏請安的時候王氏十句話裏有八句是用來敲打雙胞胎的,剩下的兩句才是不鹹不淡地和自己打太極,弄得沈莙連戰鬥的激情都失掉了大半。王氏這邊倒還好,可就連平日裏沒事都要挑出事來和自己過不去的雙胞胎這些天來做過的最過分的事也隻是對沈莙視而不見而已,這就有些不太對勁了。而最最讓沈莙崩潰的無異於她無聊透頂的內宅生活了,在宮裏的時候雖然娛樂項目也不多,可是她好歹還是一隻領著差事的快樂的米蟲,可是在沈府裏自己才是被聽雨閣一眾小丫頭們伺候的便宜主子。王氏轉了性,不再一味針對她了,沈葭那小妮子也不知是中了什麽邪,這些日子躲著沈莙的時候倒還多些,沈菱一天到晚窩在隨雅居不出來,偶爾去坐坐也是兩兄妹相對無言。於是一連五六天,沈莙隻能在聽雨閣看看話本發發呆,然後再看看話本繼續發呆。


    因著是年末,聽雨閣裏的丫頭們個個都有自己的差事,連說話的功夫都沒有,更不要說陪沈莙解悶兒了,乍看之下,沈莙成了整個沈府唯一的大閑人。


    秋桐這幾日一直聽沈莙在自己耳邊碎碎念,也是快要處於崩潰邊緣了,好在第七日的時候沈莙終於收到了慕容淳叫阿四幫著送進府裏的帖子,說是年下沒什麽事做,約沈莙往東市的聚靈莊去逛逛。


    憋悶了這麽些日子,沈莙終於找到了和自己一樣無聊的同道中人,自己還沒來得及歡唿雀躍呢,就被這幾日裏受盡了她折磨的秋桐等人拾掇一番連人帶銀票丟出了沈府。


    沈莙撇撇嘴,依舊是心花怒放快樂無邊地上了沈府外頭停著的四騎馬車。馬車裏頭很是寬敞,加上慕容淳身邊的弄玉,三個小姑娘坐在車上還空出一塊地來。


    慕容淳看起來比沈莙還要興奮,沈莙心裏估摸著這丫頭平日裏在家裏就是個小霸王,年下就更沒有人敢尋她的釁,隻怕這個米蟲比自己還要無聊呢。


    “你怎麽沒帶丫頭出門?秋桐呢?”


    沈莙無奈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年關將至,滿府的人都忙裏忙外的,她們哪裏抽得出空來陪我逛街。”


    對於沈莙的無奈,慕容淳是深有體會,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


    “這不是還有我嘛,從前我瞧著你平日裏穿戴的都不甚講究,如今你難得出宮過個年,我們就去東市掃蕩一番,總要給你添些衣裳首飾。”


    出府之前沈莙看到慕容淳的帖子裏寫了‘聚靈莊’,大概就已經知道她找自己出門的目的了。


    聚靈莊可不是什麽官宦人家的莊子,而是東市裏頭官家小姐太太甚至是公子哥們經常來往的高檔商肆。連著長長的兩條街都是布莊,金鋪還有置辦首飾和衣物的商鋪。其中還有許多手藝高超的匠人,從官營和內務府出來的師傅也不在少數。許多的貴太太得了足金或是美玉都往這裏來尋人雕刻加工,衣裝和綢布莊子也是出了名的受歡迎。


    沈莙看著慕容淳滿臉的向往,裝作老成的搖了搖頭,


    “果然無論什麽時代都盛產敗家娘兒們。”


    慕容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一時沒留心沈莙說了什麽,隻問道:


    “你方才說什麽?”


    然後看沈莙笑得像隻偷腥的懶貓,對著自己練練搖頭,


    “我說,阿淳你一直掛念著我的穿戴,實在是太體貼了。”


    慕容淳一聽這就不是沈莙說的出來的話,果然一轉頭就看見了捂著嘴憋笑得弄玉,


    “她方才到底說了些什麽混賬話?”


    弄玉為難地看了一眼沈莙,然後在慕容淳鼓勵的小眼神下果斷地出賣了她,


    “沈小姐方才說小姐是...是敗家娘兒們。”


    “好啊你,我就知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果然是你說這些促狹話來編排我呢!”


    慕容淳說罷一把抓過四處躲閃的沈莙,不住撓著她身上的癢癢肉,弄得沈莙慘叫連連不住討饒。


    兩人一路打打鬧鬧,直到馬車停了才消停下來。


    弄玉先是扶著慕容淳下了馬車再將沈莙攙了下來。不同於集市裏的喧鬧,聚靈莊因著是官家常來之地而顯得清淨不少。


    年末時分,太太們都在內宅主持大局,因而來此處逛的都是些年輕的公子和小姐。沈莙拉著慕容淳的手腳步輕靈地往自己感興趣的鋪子裏去了。


    不得不說兩個審美相似,年紀相似同時又玩得來的小姐一起逛街感覺還是不錯的,甚至讓沈莙找到了大學時和閨蜜一起逛街的歡脫感覺,銀票那是大把大把地往外撒啊。


    兩人此時正在一處頗有盛名的首飾鋪子裏掃蕩,慕容淳忙著將一支翡翠雕花的雙頭釵往自己頭上比,一邊拉過一旁東看看西看看的沈莙問道:


    “我頭上戴的這一支怎麽樣?”


    沈莙看著一旁笑得像朵花的店主,正要對著慕容出大肆誇獎一番,不想鋪子外頭似是又有客來了,聽著他們說話的聲音倒像是有男有女。


    沈莙原本沒怎麽在意的,倒是慕容淳像是認出了其中某些聲音來,也不管頭上的玉釵了,直直盯著緊閉的門簾看。


    隨著門口的聲音落地,果然有下人撐開了門簾,外頭走進來兩個打扮清雅的青年公子並一個身著盛裝的年輕小姐,三人一進來就把店主看呆了。


    實在不是店主大驚小怪,三人都是店主認得的主顧,可是同時出現卻是太少見了。


    沈莙也有些呆滯,因為這三人一進來感覺連昏昏沉沉的屋子裏都瞬間亮堂了,當然這主要得益於那兩個素衣公子。


    說起來兩個公子沈莙竟是都認得出來,左側那個玄衣少年腰間所佩的青色美玉沈莙曾經在秋奕那日見過,這人正是名滿京中的懷玉公子蕭楚瑜。而右側那人身著玄色素衣,長身而立,比蕭楚瑜要足足高出半個頭來,霽月清風,恰是那個叫‘商陸’的少年。


    沈莙不知道此人就是薛京墨,可慕容淳是認得的,正是鬆愣於蕭二薛六竟然同時出現,乍一偏頭卻是看見了兩人身後的那位紅衣小姐,不由的臉色一僵。


    沈莙也是細細打量著那個自己唯一不認得的人,倒也是個秀麗的嬌小姐,臉蛋兒小小的,五官裏最醒目的就是那一雙精致的菱形小嘴,隻可惜偏偏站在了這樣兩個公子身邊,生生地將自己原本出色的麵容給拉低了幾分。


    眼見著那一行人越往裏間走,慕容淳的表情就越僵硬,沈莙奇道:


    “你不是挺喜歡蕭二的嘛,怎麽看起來心情不怎麽好的樣子?”


    慕容淳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表情,衝著那個紅衣少女努了努下巴,


    “喏,看見那個頭仰得的高高的小姐沒有,那就是上迴我和你提過的蘇相之女蘇憶茹。”


    沈莙瞪大了眼睛,怪道慕容淳臉色這麽難看,原是心上人和情敵一起逛街的殺傷力實在太大了。


    另一邊的三人也是看到了廳內唯一的客人沈莙和慕容淳,隔得老遠薛京墨眼中就有笑意湧現,蕭楚瑜也是放緩了方才被蘇憶茹鬧得發僵的表情,略帶了些笑意往她們這邊來了。


    蘇憶茹本是在蕭楚瑜和薛京墨相約騎射的路上截的胡,雖然薛京墨不在她的計劃之內,但是也依舊是堵住了兩人拒絕的話,一路上拉著他們往聚靈閣來了。慕容淳素來和她不對付,蘇憶茹又是清楚地知道些對方也同樣傾心於蕭楚瑜,如今狹路相逢,蕭楚瑜還趕著往慕容淳身邊湊,弄得她氣不打一處來,三步並作兩步地緊緊跟了上去。


    慕容淳看到蕭二往自己這裏來了,心裏添了幾分喜悅,臉上綻開一個明豔的笑來,


    “真巧,這裏也能遇到熟人。”


    蕭楚瑜對慕容淳報以同樣的笑容低聲道:


    “淳妹妹今兒怎麽有興致出門呢?姑母時常對我母親抱怨,說你不願意出門走動。”


    沈莙一聽,這不得了啊,原來兩人還是寶哥哥和林妹妹的關係,中間還帶著親呢!


    沈莙眼裏燃起的兩簇八卦的小火苗越燒越盛,一旁直盯著她看的薛京墨心裏一樂,強行拉迴了沈莙的八卦之魂,


    “好久不見了。”


    沈莙正在心裏編纂著表哥表妹之間的曖昧情愫呢,突然被打斷,很是不樂意地看著薛京墨,也不迴話,用自己略微鼓起的兩頰告訴他‘我不開森’。


    蘇憶茹被這四個人一來一往地晾在一旁,再也憋不住了,欺身上前硬是隔開了視線膠著的慕容淳和蕭楚瑜,貌似天真地開口道:


    “今日果真是個好日子,竟在這裏遇到了慕容姐姐,可這一位姐姐看著麵生,不知是哪家的貴女?”


    不等沈莙答話慕容淳就略帶冷笑地迴道:


    “先別著急叫姐姐,人家才滿十七,該是你要大上整整一歲才是,話都沒問清就急著扮小,可別鬧出什麽笑話才好。”


    沈莙是領教過慕容淳的刁鑽語調的,心裏為她麵對情敵的戰鬥力豎起了大拇指,麵上卻不得不當起了和事佬,對著麵色發僵的蘇憶茹道:


    “我是城西沈家的長女,並不是什麽貴女。”


    蘇憶茹細想了半天,最後才肯定京中城西就隻有一個沈家,當家的沈硯不過是個禦史中丞,膝下的兩個女兒皆是庶出。


    這樣一想,心下更是不屑於慕容淳和這等出身的人混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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