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日,京城就出了大事,蘄州出現叛亂,原本也不是什麽大事,朝廷的軍隊幾日便平定了,偏偏在後續的審問中牽扯出了一堆與叛黨相關聯的人。


    這京城中的鬥爭,照理說與梁瓔他們扯不上關係,可問題是這次被牽扯其中的就有清芷的夫君——林書揚。


    林書揚現在雖然隻是翰林學士,但父親是工部尚書,祖父更是三朝元老,頗有威望,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哪知會被卷入這種事情裏,如今被暫時革職,聽旨侯押。


    梁瓔去見了清芷,但除了安慰,也沒什麽旁的事情能做了。


    迴來了後依舊焦急擔心的她去問了周淮林。


    “林大人那邊,你有眉目嗎?”


    周淮林沉思片刻:“此事……沒那麽簡單。這次案件滋事重大,是由丞相大人負責的。那叛黨的頭領,先前與林大人有幾分交情。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丞相大人故意往大了做,隻怕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梁瓔所了解的朝堂局勢,都是蕭黨倒台前的了。


    如今朝堂勢力幾經更迭,她並不關注,自然所知甚少。可這會兒也還是聽出了幾分異樣:“丞相這是……在排除異己嗎?”


    連周淮林都詫異於她的敏銳,點點頭。


    梁瓔有些意外,薛家居然做到了如此地步,豈不是……在步蕭家的後塵?


    “這也許就是皇上想要的結果。”


    梁瓔一愣,猛然抬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提到了那個人,周淮林的目光也在看她。


    “皇上素來仁厚,薛家在當初的皇權爭奪中,立了大功。若隻是因為嬌縱而處理了,怕落人話柄、為人詬病。倒是放任到了現在,朝中對薛家不滿的聲音,才越來越大了。”


    “他再想要處置薛家,便是順理成章了。”


    既要權利,也要名聲。


    認真來想,確實是這樣也沒錯。


    可梁瓔沒有辦法認同。


    她想起自己最初得到立後的消息,是無意中聽到宮人談論的。彼時的她長時間在宮殿裏養病覺著太悶了,才偷偷自己走了出來,便聽到了宮人們的討論。


    “聽說這次的封後大典,是舉國之力,百年一遇啊。”


    “你是沒看到皇上親自下令趕做的鳳袍、鳳冠,真的!我看了一眼就移不開目光。”


    “皇上對未來的皇後娘娘,也太寵愛了。”


    理所當然將他們談論對象代入自己的梁瓔,心間漾起一絲絲甜蜜。魏琰從未與她說過封後大典,是為了給自己驚喜嗎?


    “可是……宸妃娘娘怎麽辦呢?”


    又一聲討論,讓梁瓔的笑容僵了僵,有些不能理解這話的意思。


    “唉,還能怎麽辦?可憐人唄,這皇後誰當,還不是皇上說了算。”


    “可憐現在還成了個啞巴。”


    “也不能這麽說,往好了想,她一個孤女,如今至少有個皇子,以後也不會太差。”


    梁瓔一直在靜靜地聽著並試圖理解她們的話。


    倒是討論完的兩個宮女,迴頭看到她時嚇得魂都飛了,臉色大變地慌忙跪下:“娘娘饒命!”


    饒命?梁瓔要她們的命做什麽?她其實是想問,問她們剛才那些話是什麽意思,可她現在是個啞巴了,哪怕是忍著疼痛,口中也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麵對宮女茫然的神色時,一直安慰自己聲音沒那麽重要的梁瓔,第一次承認了,那其實很重要。


    她放棄了詢問,她要自己去看。


    可是才走兩步,就被跪在地上的宮女拉住了衣擺。


    “娘娘,”她們悲戚的臉上全是懇求,“皇上吩咐過不能讓您知道了這個消息,求求您了,不要說是我們告訴您的。”


    梁瓔愣了愣,居然還真的點點頭,那兩個宮女才鬆開手。


    她去了禦書房,因為魏琰給了她能自由出入禦書房的權利,所以底下的人沒敢攔,她進去後,魏琰不在,但梁瓔在他的桌上發現了請立皇後的奏折。


    她打開來看,請的是“薛凝”。


    梁瓔甚至在腦海中迴憶了一下這個人,才越過那一堆讚美之詞,看向最後的署名。


    很多眼熟的名字,也包括……魏琰敬重的太傅、她的義父,被她當作家人的杜太傅。


    魏琰批閱的,是準奏。


    梁瓔對著那字看了許久許久,而後輕輕放下合上。可能是不撞南牆不迴頭的心態吧,她倒是沒有什麽失態的舉動,出了禦書房就去了第二個地方,鳳儀宮。


    那裏張燈結彩、布置得喜氣洋洋。


    可梁瓔竟然暢通無阻地到達了最裏邊。


    在殿門口時,就聽到了裏麵的討論聲。


    “欽天監算了兩個合適的日子,皇上您覺著哪個合適?”


    因為平日裏都是以妃位相稱,導致方才梁瓔第一時間對薛凝的名字感到陌生,但這個聲音,她並不陌生。


    “你來決定吧。”


    這個聲音,梁瓔更不陌生了,大概讓她陌生的,是那語氣裏曾經獨屬於自己的縱容。


    “這麽重要的事情,怎麽能讓我決定呢?”


    方才的消息得到了應驗,梁瓔有些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了,她的耳邊嗡嗡作響,有些站不穩的身子搖搖欲墜。直到又聽到一個人的名字。


    “這幾日不知怎麽的,總覺著有些緊張。林芝,你在宮裏陪我兩天好不好?”


    “這……”迴答她的人,語氣有些遲疑,“於禮不合吧?”


    那熟悉的女聲,讓最後一絲支撐她的支柱也轟然倒塌,梁瓔想起方才在書房裏看到的奏折、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署名。


    後來想想,其實最可悲的,並不是當時眾叛親離的自己有多可憐,而是當一切事實擺在麵前時,她還是自取其辱一般,用顫抖的手推開了那扇門,仿佛是想求證一個不一樣的結果。


    屋裏的幾人一同看了過來,而後又都愣在了那裏。


    梁瓔也看到了鳳袍,那件宮女們所說的——看一眼就移不開目光的鳳袍。


    真漂亮啊……


    “梁瓔。”魏琰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你怎麽出來了?怎麽穿這麽少?那群下人怎麽伺候你的?”


    他一邊說,一邊在向自己走過來。


    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依舊是體貼溫柔,滿眼都是對自己的擔心。


    梁瓔避開了魏琰伸過來的手,她看向那鳳袍,在無聲而固執地等著魏琰的一個解釋。


    她與魏琰的感情,並不是一朝一夕的,也遠遠超過了男女愛情,所以不聽他親口說,梁瓔不信。


    這一路上,她替魏琰想了許多借口,她相信魏琰是有什麽迫不得已的苦衷,寧願他告訴自己,他迫於局勢,隻能先委屈自己。


    可她等來的,是男人的情真意切——對另一個女人的。


    “我與阿凝,自小就認識了,也早就私定過終身。薛家與她,一直都是支持我的。”魏琰抿了抿唇,像是在找合適的話語來解釋,“我答應過她,皇後的位置,是她的。”


    冷酷無情的聲音,戳破了她最後一絲幻想。


    梁瓔忘了自己是怎麽離開那裏的,隻記得男人看向自己時,愧疚不忍的神情。


    她聽到薛凝說了一句:“她現在應該是想靜一靜。”


    所以在自己離開後,追出來的隻有杜林芝。


    “梁瓔……”她跟在梁瓔後麵,聲音聽起來滿是心虛和內疚,又不知如何解釋,“我……”


    梁瓔突然站住,她好像快瘋了,如果不做些什麽,她好像要瘋掉了。她猛然轉身,死死地抓住了杜林芝的胳膊,忍不住大聲地質問她,像是要把胸中的憤怒都宣泄出來。


    “你一直都知道是不是?為什麽要瞞著我?為什麽要騙我?”


    “我把你當作家人的,我願意用生命守護的家人,你們怎麽能這麽對我?”


    “我對你們來說,算什麽?”


    聲聲泣血,喉間彌漫著的都是血腥的味道,可空蕩的四周迴響起的,就隻有那不成語調的“啊……啊……”


    她已經是個啞巴了,一個連委屈與憤怒,都無法表達的啞巴。


    杜林芝應該是聽不懂的,但她好像又聽懂了,她看起來手足無措,臉上是痛苦的掙紮,囁嚅著嘴唇,說了一聲對不起。


    梁瓔終是放開了她的手。


    那天迴自己宮殿的路,大概是她此生走過最長的路。


    她一路上好像想了許多,又好像什麽也沒想,眼眶濕潤後被擦幹又再次濕潤,遇到的每個人,都像是在看自己的笑話。


    她確實……是一個笑話。


    但薛凝不是。


    她是魏琰的青梅竹馬,是初戀,也是此生的摯愛,是要與自己做戲恩愛也要保護的人,是他——唯一認準的皇後。


    雖然踩著的是自己的骨血,但也算是成全了一對有情人。


    周淮林沒見過,所以大概是不懂的。


    頭上忽得一沉,她抬眸,周淮林摸了摸她的頭,像是對小孩子似的。


    “不用多想,林家那邊,自有他父親與祖父想辦法。丞相應該也隻是想試探試探罷了,否則就不是拿他開刀了。”


    “不會有事的。”


    梁瓔看看他,點點頭。


    那些痛極恨極的日子,都過去了。


    如今的她已經是新生了,依著梁瓔對魏琰的了解,林書揚確實不會有事的。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有什麽要讓我帶的嗎?”周淮林問她。


    梁瓔眼睛睜大了一些:“又出去?”


    這人最近好奇怪啊,也不是為了公事,就是日日往外跑。


    “跟人約了喝酒。”


    他每次都是這麽說的,但迴來身上半分酒氣都沒有,梁瓔雖然是這麽想的,卻也還是點頭,說了自己想吃的點心,看著周淮林出了門。


    而後她也跟著出去了。


    梁瓔小心翼翼跟了一路,最後見男人是停在那日他下水救人的河邊。


    她就站在不遠處的橋頭,撐著下巴看他,平日裏那麽敏銳的男人硬是沒發現她,專注地在河邊到處尋找著什麽,眉頭緊鎖,每個石縫角落、草叢都不放過。


    他這麽找了好半天,顯然是沒找到的,最後目光落在了河麵上。


    梁瓔見他一臉嚴肅地盯著冰麵,實在是忍俊不禁,撿起一塊石子,往那邊一扔,石子落在了男人麵前。


    周淮林抬頭看過來。


    “你這麽盯著河麵,”梁瓔笑著比劃問他,“是準備問河神買金糕點還是銀糕點?”


    可是周淮林沒笑,他看著梁瓔,那模樣更像是做錯了事情、耷拉著耳朵的狗狗。


    “梁瓔。”


    梁瓔疑惑。


    “我把你送給我的玉佩弄丟了。”他的聲音帶著內疚與懊惱,他目光低垂下去,像是在努力思考,“應該是救人的時候落到了水裏。”


    梁瓔恍然大悟,原來他每日出來,就是為了找玉佩啊。這個傻子剛剛那麽苦大仇深地盯著河麵,該不會是想下水找吧?


    看著難得這般垂頭喪氣的男人,她再次失笑,想了想,將腰間的玉佩摘下來。


    “咚”得一聲,周淮林微微愣了愣,轉頭看向水麵,被玉佩砸過的水麵泛起的波紋慢慢平息下去,但又似乎沒有平息,而是始終蕩漾在他的心裏。


    他再次抬頭看向橋上的女人。


    對方衝著他笑得眉眼彎彎,指了指自己已經空了的腰間,又指了指水麵,而後向他比劃:“這樣它們就在一起了。”


    “像我們一樣。”


    她的笑容,在曆經了苦難後依舊明亮、純粹,在這冬日裏就像是暖陽一般,照得男人渾身發燙。熾熱的感情隨著血液在身體裏的每一處流淌。


    這樣的人,他如何能不去愛,如何能不去珍惜。


    是的,像他們一樣,永世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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