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全暗下來的時候,錦繡坊的餃子終於下鍋了。


    為了製造氛圍,趙六還取了些炮竹在院子裏燃放,劈裏啪啦,熱鬧並不比街上遜色,連外麵玩鬧的小孩子也好奇地扒著門瞧。


    石聆嘴上嫌棄,眼裏卻始終帶著暖意。袁清默默地看著石聆微妙的變化,到底歎息一聲。他接過石聆手裏的活兒,道:“去玩吧,我來看鍋。”


    石聆有些不好意思:“不了,說好給你包餃子。”


    “是是是,我們阿聆是天底下最守信的姑娘,我們阿聆言出必行!你看,餃子都快出鍋了,去吧去吧,為兄的我大人有大量,不會怪罪你的。”


    石聆看著裝模作樣的袁清,想迴嘴又想笑,最後“哼”了一聲,把鍋勺塞到袁清手裏:“看著火,要是煮爛了你就自己吃。”


    袁清小聲道:“那我寧可多煮一會兒……”


    臘九和程姑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這派熱鬧的景象。院子裏炮竹聲聲,紅紅火火,居然比起他們家裏還要熱鬧些。


    程姑傻眼,臘九到底機靈,驚訝過後便笑了起來:“程姑,我說什麽來著,我家掌櫃向來人緣好,過年肯定不會孤孤單單的。”


    程姑嗔道:“是,就你最機靈,就我瞎操心。”


    臘九和程姑均是迴家後,又不放心石聆,這才又迴來想請她。這會兒他們倒是放下心了,隻是,當看到孫大少和趙六身上臉上的麵粉,以及向來溫文爾雅的大掌櫃袁清叉著腰守著鍋子看著餃子……畫麵太美,臘九還是稍微暈眩了片刻。


    終於,在程姑的照料下,這些餃子逃過了袁清的小心思,平安出鍋。聞到香味兒,院子裏的大孩子小孩子唿啦湧了過來。趙幼賢以他包的最多為由率先搶奪,可惜最後也沒有找到他家“萌萌”;孫璞玉初次嚐自己的手藝,居然覺得還不錯,別有一番滋味。


    大年夜裏,錦繡坊內其樂融融,那些爭端與不悅都暫時融化在熱乎乎的餃子湯裏,隻有袁清在四顧一圈後,默默地退出廚房。


    院子裏掛滿了燈籠,亮如白晝,袁清沒費什麽力氣就在廊下的柱子後找到瘦小的人影。石聆原本靠在這裏躲炮竹,不想放了個啞炮,等了半晌沒聲,不知不覺竟打起墩兒來。這會兒她歪頭枕著膝蓋,唿吸均勻,竟是入夢多時了。


    袁清歎息。


    石聆昨日為他守了一夜,今日起了個大早跑藥鋪,又忙活了一下午包餃子,定然是疲憊。隻是袁清沒有想到,她居然在這大冬日裏的屋簷下說睡就睡了。若是倦了,與他說便是,就算有外頭那兩個鬧騰的礙著,他也總有辦法叫她休息的。


    一絲風過,石聆不自覺地打了個冷顫,身子一歪,從矮欄上倒下來。袁清忙上前,穩穩地將人接住,叫她不至於跌落雪中。乍一接觸到溫暖的氣息,石聆竟沒等醒來,又沉睡過去。看著懷裏一點防備都沒有的小姑娘,袁清身體微僵。


    他還不曾這樣抱過女子。


    男女七歲不同席,有大防在,便是同胞姐妹也要避諱。可此刻他想的卻是,原來阿聆真是個姑娘,就算她平日那樣冷靜,甚至有些兇悍,她也是女子,柔軟又輕巧。


    袁清將懷裏的身子裹進披風,抱著人迴院子,每一步都踩得穩穩的。經過拐角的時候,一個人影兒莽撞地衝了過來,見到袁清先是一愣,看到他懷抱的石聆卻是長大嘴巴:“掌櫃……”


    袁清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臘九識相地閉嘴。


    袁清道:“阿聆累了,我送她迴去,前院那些,玩夠了就打發迴去吧。”大過年的不迴家,跑來別人家蹭吃蹭喝……一個個都居心叵測,當他看不出來呢?


    臘九捂著嘴巴猛點頭,待袁清走後,才露出一臉震驚。


    ——怎麽辦,我的前任上司和現任上司好像有情況,我給他們互相打過小報告,我會不會被聯合滅口?


    年輕的夥計捧著臉,認真的憂愁起來。


    袁清一路迴了石聆院子,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將人安穩地放在榻上。石聆似乎是察覺自己迴到了一個安心的環境,將身上沾了冷氣的袁清一蹬,一滾便鑽進舒服的被窩。


    ——這小沒良心!


    袁清無語。


    “本想再和你多說說話,可惜礙事的家夥太多,況且有些事,我自己尚不能完全接受,也不知該怎麽告訴你。”


    石聆看向窗外,已是子時,新年到了。


    本以為是最無望的一個年景,卻過了個與眾不同的大年夜。有個姑娘給他包餃子,擔憂他傷勢,甚至對他說了“就算是殺人放火也不嫌棄他”,這樣大逆不道卻暖心窩子的話。


    月色落在年輕的麵容上,“袁掌櫃”溫和的偽裝已然退去,男子眉間眼角說不出的清冷孤寂。


    “我該走了,”袁清輕聲,似囈語又似歎息,“謝謝你,阿聆,新年快樂。”


    大年初一是個喜慶的日子,大清早,不少商家都在門口點起了鞭炮,隻為討個好兆頭,泰和商行名下的鋪子也是如此。


    受了石聆的啟發,今年泰和商行年終的分紅不隻給了各位老掌事,連著下麵的夥計也都得了一份,上上下下都過了個好年。大年初一,鋪子裏的夥計一個個神采奕奕,都卯足了勁兒,和往年的氛圍很是不同,孫璞玉對這樣的結果很是滿意。


    昨夜裏,他是踩著子時的點兒迴到孫宅,給父親母親都拜了年。祖父因為身體不適,今年留在京中,並未歸家,由孫大老爺過些日子進京去探望。而廖氏並不知道孫璞玉前半夜去了錦繡坊,還道兒子在自己院中,隻不過是來晚了些,一家人倒也高高興興地守了歲。


    若是平時,這事也就過去了。可近日來廖氏不知怎麽,很是疑神疑鬼。大年初一,她越想越覺得不對,便找了孫璞玉院子裏的丫頭審問,丫頭被她一威逼利誘,就說出了孫璞玉昨傍晚的時候出門了,子夜才迴來。


    廖氏這一次學乖了,沒有再大發脾氣,隻是心裏的怒浪早已滔天。


    她甚至都不再問孫璞玉是去了哪兒。


    一定是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先是害得他們母子失和,挑唆的兒子不務正業,如今又教唆兒子騙她!


    廖氏深吸了一口氣。


    不能再姑息了,必須叫阿棋趁早死了對那女人的心思。隻是連吃了兩次虧,孫大夫人也學聰明了。兒子的脾氣秉性她最是清楚,阿棋仁善,自幼便同情弱者,她越是跋扈,就越顯得錦繡坊弱勢,也就越顯得石聆那女人可憐。


    這一次,她得換個方式。


    孫璞玉一迴到家,就聽丫鬟來報,說他院子裏的一個大丫頭被夫人罰了。孫璞玉臉色一沉,不用想也知道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麽。


    這幾個月來,他院子裏的丫頭被罰了又罰,換了又換,若非心中還裝著一個“孝”字,孫璞玉早已忍無可忍。本想著正月裏母親總能安生些,況且他也答應了母親去拜訪白家,不想他前腳才去了商行,母親就在家鬧騰起來。


    是以,當孫璞玉臉色不愉地走到孫大夫人院子,沒有聽到預想中的大吵大鬧時,不由意外。


    廖氏此刻從容地坐在花廳裏,見孫璞玉來了,笑道:“阿棋,今日怎迴的這麽早?”


    孫璞玉收神,幹咳了一聲,道:“兒子瞧著這大過年的,商行裏並沒有什麽事,便趕迴來陪母親了。”


    廖氏聽了果然受用,欣慰地道:“阿棋孝順,隻是不要忘了,你是孫家的少爺,將來要擔負起整個光耀門楣的重擔,切不可有絲毫鬆懈。”


    “母親教訓的是。”孫璞玉一邊恭敬地迴應,一邊意外於廖氏今日的平靜。


    據下人匯報,被叫過來的丫鬟迴去的時候哭個不停,顯然是被訓斥過了。可孫璞玉此時見廖氏表情平靜,卻不像發過火的樣子。


    廖氏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喝了口茶,淡淡地道:“阿棋,你是不是在想,我分明已經知曉你撒了謊,卻為什麽沒有像往常一樣大發雷霆?”


    孫璞玉有些尷尬,低頭不語。


    廖氏垂目,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阿棋,母親知道,你很欣賞錦繡坊的石姑娘。母親從前對她多有誤會,待她也不親和,你因此與母親生了嫌隙也不怪別人,隻是……”見孫璞玉一臉震驚,廖氏神越發憂傷,“即便如此,你也不該瞞騙母親。你這樣做,不隻叫我傷心,難道就對得起石姑娘了?你因她而用謊言欺騙母親,又為此與我不睦,她若是個好姑娘,心裏如何能過意的去?你這豈非害她白白當了惡人?”


    聽著母親一反常態的剖白,孫璞玉竟有些無話可說。


    孫大夫人行為雖然反常,但說出的話並不全無道理。再怎麽說,說謊也是他不對。母親愛他至深,不願怪他,一定會把錯記在石聆身上,讓她們的關係雪上加霜。而石聆對此又毫不知情,一旦她們二人再起衝突,倒是他處事不當,成了小人。


    “兒子知錯。”孫璞玉懇切道。


    孫夫人溫聲道:“阿棋,我並非怪你,隻是你也不小了,做事要多想想。你若真對人家姑娘有意,咱們便正正當當地去求,正正當當地把人給抬迴來。若是無心,你這樣三天兩日地往錦繡坊跑,不明不白地,徒惹人閑話,害了石姑娘的名聲。”


    廖氏提到三媒六聘時,孫璞玉竟是一怔。


    他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那日石聆精心裝扮過的樣子,雪中婷婷而立的少女,帶著不經意的嬌媚,一顰一笑,都如春風拂過春水,融了春冰,化了春雪。


    漣漪入心。


    作者有話要說:某人又退場了,某人心裏苦,但某人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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