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鎮,鬆石書院。


    秋闈已過,鬆石書院內書聲朗朗,氣氛緊張。今年鬆石書院二十八名參加鄉試的學子中,七人中舉,其中一位還高中第二名,與解元隻有一步之遙。夫子對其寄予厚望,對其餘六人也多有督促,隻希望這幾位才子能在過了年的春闈中一展抱負,為鬆石書院爭光。


    唐明鎮緊鄰晉陽,晉陽富庶繁華,但也太過浮華,唐明鎮古樸幽靜,最適合修身養性,讀書上進。正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唐明鎮曾出過一位民間大儒,那便是鬆石書院創始人石鬆人,“鬆石書院”四字更是□□皇帝禦賜。□□年間,明珠朝學者曾在此匯聚一堂,成立“鬆石學會”,探討學問,論道古今,成為□□年間的佳話。


    到了這一代,鬆石書院已經由石鬆人重孫石秉榮繼承。石秉榮自幼聰敏好學,三歲能文,七歲賦詩,十八歲時便已是舉人之身,隻是石家到他這一代一脈單傳,石秉榮又是至孝之人,最終放棄仕途,從父親遺願繼承家業,繼續留在書院,為莘莘學子傳道授業解惑。


    石秉榮而今年逾五十,膝下有二子二女,長子長女皆由商戶之女楊氏所出,次女和幼子則為禮部尚書旁支族女韓氏所出。楊氏體弱,六年前病逝,楊氏去世第二年,韓氏被扶正。韓氏出身書書香門第,為人知書達理,不久又為年過不惑的石秉榮添了幼子,自然深得石秉榮喜愛。這位續弦夫人對書院也十分上心,夏日送自己親手做的冰湯給學子解暑,冬日裏又時常來巡查書院,看窗紙糊得可嚴實,炭火可夠暖……宛如一位慈母,無微不至地關照著鬆石書院的考生,學子都親切地稱其一聲“韓師娘”。


    眼看著要入冬了,趁著中午的工夫,韓氏又親自來給幾位家境貧寒的學子送了幾件嶄新的棉衣,那幾位學子都是中舉之人,此刻不見絲毫驕躁之氣,麵對師娘饋贈,個個感激不盡。其他夫子見此情景,也歎石老爺得此賢妻,夫複何求。


    一片其樂融融之中,卻也有些不和諧的分子參與其中。在眾學子圍著討好師娘的時候,有一人仍端坐於自己案前,仿佛周遭喧嘩不過幻象,一心醉於聖賢之書。


    可惜有人不放過他。同窗用胳膊杵他一下,小聲道:“哎,琮禮,你娘來了。”


    “她不是我娘。”石琮禮眼也不抬,冷冷地道。


    同窗白了他一眼:“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後娘怎麽了?我倒也想有這樣的後娘呢。”


    石琮禮看他:“你居然詛咒自己親娘?”


    同窗慌忙掩口:“可別瞎說啊!被我老娘知道還不得扒了我的皮?我就不明白了,師娘哪點不好,全書院的人都喜歡她,偏你老是冷著臉。”


    石琮禮不予理會,再度將頭埋迴書本。


    不過他沒能安靜多久,因為韓氏端著一個食盒朝他走來,柔聲道:“琮禮,你看你最近都不迴家,用功讀書是好事,但也要當心身體,我準備了些湯食,趁熱喝了吧。”


    韓氏一靠近,一股濃鬱的魚腥味兒便隨著食盒飄過來,石琮禮一陣反胃,下意識地揮手。


    “走開!別靠近我!”


    “呀!”


    石琮禮隻是胡亂一揮,並不覺自己碰到什麽,卻聽韓氏一聲尖叫,那食盒內的湯水居然全扣在了韓氏裙擺上。石琮禮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憤怒地看向韓氏。


    “你故意……”


    指責的話才到嘴邊便被打斷:“石琮禮!你太過分了!”


    說話的正是方才得韓氏贈衣的盧中遊。盧中遊乃是今年鄉試的第二名,被石秉榮寄予厚望,石琮禮雖然也中了舉人,卻不過是第二百六十八名,對於其他幾位百名內的學子而言,不過是個添頭罷了。況且石琮禮乃是石家長子,被書院的夫子寄予厚望,誰想到頭來隻拿了這麽一個成績,這讓出身寒門的盧中遊很是瞧不上。


    韓氏對寒門學子常施以小恩小惠,多有美名,此事便是誰看了,也都會道一聲石琮禮的不是。


    石琮禮正要分辨,卻聽韓氏柔柔弱弱地道:“大家誤會了,不是琮禮的錯,是我沒能拿穩……”


    “師娘,你對他實在太縱容了!夫孝,天之經也,地之義也,人之行也,石琮禮對嫡母不敬,有違讀書人之本。”


    石琮禮本就惱怒,此時聽聞“嫡母”二字,心火一起,憤然道:“我沒有這樣的嫡母,我母親早就被這毒婦害死了!”


    “放肆!”


    一聲怒斥傳來,學堂裏頓時鴉雀無聲。石琮禮也是渾身一震,他迴頭,見門外不知何時多了兩人,其中之一正是父親石秉榮。


    “逆子!逆子!你給我迴家去思過!想不明白,就不必來讀書了!丟人現眼!”石秉榮厲色道。


    此語一出,其餘夫子也不由吸了一口氣。


    春闈在即,此時正是關鍵時刻,便是石琮禮再有錯,也是舉人之身。書院裏是靜心學習的地方,典藏齊全,又有眾夫子解惑,石琮禮向來學問不錯,即便這次鄉試失利,會試也未必就不能高中,可如果這時被遣迴家去,卻是對他大大的不利。


    石秉榮難道真要放棄這個兒子了?


    眾學子竊竊私語,麵對僵持的場景,竟誰也不敢出聲。有夫子惜才者,忍不住道:“石公,大公子是無心之語,當下春闈在即,大公子身負眾望,還望石公網開一麵。”


    “身負眾望?哼!身負眾望的是中遊,與他有什麽關係?”石秉榮想到石琮禮這次的名氣,便覺得老臉無光,越發氣憤:“本以為你隻是讀書不行,如今竟連人品也墮落至此,你剛才對你母親說的什麽話?沒有良心的狼崽子,虧你母親還時時替你說好話。還不快道歉!”


    夫子鬆了口氣,心知這是石秉榮留了活口,忙迴首道:“大公子,快與你母親陪個不是,我們讀書人最講究孝道,日後萬不可對嫡母不敬。”


    石琮禮雙拳緊握,牙關緊咬,對著韓氏竟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看吧,沒有娘的孩子就是這樣,誰都能踩一腳。那湯明明就是韓氏自己故意灑在身上的,他不信在場所有人都是瞎子。可是看見又如何,即便知道韓氏此人表裏不一,但是有父親為其撐腰,書院學子不敢多言,寒門子弟受其恩惠,不願多言,夫子畏父親權勢,不肯多言。


    到頭來,他到要給這惡婦認錯。


    是他沒用,當初救不了母親,如今也保不了妹妹。


    見石琮禮遲遲不開口,石秉榮火氣又有躥升的跡象,韓氏看了自家老爺一眼,一咬牙在自己胳膊內擰了一把,頓時雙目通紅,一臉泫然欲泣。


    “老爺!都是妾身的錯,你不要為難孩子。自從姐姐去後,琮禮就對妾身多有誤解,定是妾身做得還不夠好。”韓氏淚眼婆娑,窈窕身影左右晃了兩晃,竟似傷心至極,又強忍堅強,叫人好不憐惜。


    見石琮禮不說話,韓氏還催促道:“琮禮,快給你爹認個錯,不要再置氣了。都是為娘沒有端好湯碗,是為娘錯了。”


    “夠了!”石秉榮見韓氏如此委曲求全,更是火冒三丈:“逆子!你給我跪下!”


    石琮禮見韓氏還在作態,好容易壓下去的氣性再繃不住了,奈何他嘴拙,又是這等情景,他便是說什麽錯什麽,不說更錯,除了認錯竟是沒有其他路可走。


    罷了,罷了。


    這樣的書院,這樣的家,還有什麽好割舍不下的!


    石琮禮深吸一口氣,隨即身子一矮,撩膝跪地,隻是卻不是對著韓氏,而是對著石秉榮。


    “父親,兒子自知愚鈍,不能為石家爭光,願迴家潛心思過,還望父親準許。”


    石琮禮此語一出,那為他說情的夫子頓時臉色一黑。


    這孩子……哎!這孩子!


    石秉榮見兒子寧可退學也不認錯,頓時臉色漆黑。


    “好……很好!你現在就給我滾迴去!不得再來書院!”


    就在眾人看好戲的目光中,石琮禮不卑不亢地一叩首,朗聲道:“謝父親成全!”說完,他起身,坦然地收拾案上的東西,竟是真的準備迴去了。


    當走過韓氏身邊的時候,他沒忽視韓氏眼底那抹計謀得逞的得意,石琮禮雙拳緊握,似是下定什麽決心。走到門口的時候,他見到與父親同來的韓氏兄長韓成,這韓成是遠近出了名的紈絝,此刻出現,肯定沒什麽好事,指不定又要和他那妹子狼狽為奸算計什麽。石琮禮想到冤死的母親,和那沒得不明不白的妹妹,真是看他們一眼都覺得惡心,冷哼一聲,就此離開。


    看著石琮禮挺直的背影,顯然是不服他這個父親的教化,石秉榮覺得麵上無光,又思及兒子如此不爭氣,更是心頭煩躁,拂袖背過身去。


    韓氏與門口的兄長對視一眼,對自家老爺巧笑道:“老爺,孩子說的都是氣話,您別往心裏去,他心裏還是敬重您的。”


    瞧瞧,再怎麽倔脾氣,他爹讓跪,不還是跪了?


    可恨這死孩子,怎麽都不願意承認她這個嫡母的地位,當真難纏。如今逼得他退了學,也算在他仕途上攔了一腳,看他以後還怎麽趾高氣揚。


    韓氏如今被扶正已三年有餘,楊氏在時,占著正妻的位子,她沒少受人冷眼。她堂堂三品尚書家韓氏族女,雖隻是個旁支,倒也是個正經大族出來的姑娘,那楊氏不過一商戶,仗著為書院出過幾個臭錢,就壓在她上頭,憑什麽?


    如今楊氏好容易死了,偏她兒子還占著個嫡長的位子,真叫人心煩。石家如今不過是一個書院的營生,早已不是石家老祖宗那時的盛景,除了捧著個□□禦賜的牌坊,別的就是個空殼子。若是這也叫石琮禮那個小狼崽子撈了去,她的一雙兒女可如何是好?


    當娘的,總要為自己的兒女打算。


    計謀得逞,韓氏心情舒適,好言安撫了石秉榮,又在書院眾夫子學子麵前惺惺作態了一番,韓氏愉悅地與自己兄長上了馬車。


    韓成見妹妹心情不錯,諂媚道:“妹妹好計策,連我帶石秉榮來的時辰都掐準了,這出戲演得實在漂亮,愚兄佩服!這下,那臭小子怕是難以在春闈翻身了。”


    韓氏聽得舒心:“這算什麽?這才是開始。我就是要讓楊氏和她那一雙兒女知道,石家的一切合該是我韓瑩瑩的。她一個商戶之女,跟我爭,她有什麽啊?她就是生了長子長女又如何,一個不成器,一個和她一樣是短命鬼,連她的嫁妝最後都歸了我,哼,不量力。”


    “妹妹說得是!”韓成笑道,“妹妹向來足智多謀,小小石家還不盡在妹妹掌心。”


    韓氏便是正在興頭兒上,這會兒也聽出韓成是在討好她了,對於這個哥哥,她可太了解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就是個廢物,如果不是手頭實在沒人,她也不會用上他。此刻,韓氏不由也警惕起來。


    “兄長今日可真是客氣,妹妹都有些不習慣了。”韓氏冷哼,“有什麽事,兄長但說無妨。”


    韓成一臉被看穿的心虛:“實不相瞞,這次來,是想跟妹妹借些俗物。”


    韓氏麵色一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之專家嫁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上官春水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上官春水並收藏穿越之專家嫁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