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


    縣城之內。


    穿著粗布衣衫的中年人,從王家大門走出,伸出拇指,輕輕擦拭了一下嘴角,將拇指上的一絲血跡輕輕搓去。


    晉陽雖然不如長安繁華,但也是大夏第二繁華的縣城,今日恰逢市集,主街擁擠不堪,擠滿了行人商販。


    他沿著寬闊的街道一路前行,沿途所遇之人,皆無意識的為他讓開一條道路。


    中年人走過兩條街道,走進一家客棧,推開二樓某處房門,一位儒雅的男子坐在窗前,望著街道上的人流出神。


    中年人走到窗前,背著手,說道:“勝敗乃是常事,不必執著於一時,從這裏跌倒,就從別的地方爬起來。”


    儒雅男子收迴視線,問道:“王家怎麽說?”


    中年人道:“王家變成皇家,他們自是夢寐以求,但要真正讓那兩隻老狐狸下場,僅憑一張嘴是遠遠不夠的。”


    儒雅男子道:“王家能傳承千年,自然有傳承千年的道理,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他們恐怕不會出手。”


    中年人笑了笑,說道:“成也好,不成也罷,本來就是接你的時候,順手下的一步閑棋,大好的機會總不能錯過,我們不來,遲早也會有別人來……”


    他拍了拍儒雅男子的肩膀,說道:“雖然漢王那裏失敗了,但是王家這裏,卻創造了更好的機會,是輸是贏,暫且兩說,走吧,這次迴去,師尊對你有新的安排……”


    長安。


    這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東宮案,終於平息。


    但此案的影響,還沒有結束。


    三省已經正式下詔,明年會加辦一場科舉,且此屆科舉,將錄取三百名進士。


    這場科舉,本來就是額外舉辦的,錄取的人數,還是平常科舉的三倍。


    長安各大書院的學子都樂瘋了。


    東宮之案,本來是與他們無關的,但卻有可能徹底改變他們的命運。


    原本科舉排名在一百名之後的,徹底與進士無緣,在這一屆科舉上,則有了逆天改命的機會。


    這都得感謝一個人。


    最近幾日,各大書院的學子們,都不太好意思罵李玄靖。


    同樣開心的,還有借助此事得以升官的朝臣。


    明明什麽都沒幹,莫名巧妙的就升了官,還都是三省六部的實權官員,一下子少走了至少十年的彎路,這誰能不開心?


    如果不是長安好多家都在辦喪事,他們不好太過張揚,說什麽也要大擺三天宴席慶祝。


    但對長安的權貴來說,這半個月,是心驚膽戰的半個月。


    李玄靖將權貴們殺的人頭滾滾,陛下對此更是放任不管,誰都怕下一個挨刀的是自己。


    但他們又不敢跑。


    本來可能沒事,要是跑了,被李玄靖扣上一個畏罪潛逃的帽子,當場格殺都有可能。


    那個人絕對做得出來這種事情。


    在大理寺宣布結案之後,長安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權貴遷移事件。


    有數十家大小權貴,賤賣了在長安的所有資產,舉家遷往外地。


    隻要李玄靖還在朝堂一天,他們就不打算迴來。


    這次的事件,給他們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權貴的權,本是特權的權,但在長安,就算是有免死金牌,他們也沒有安全感。


    雖然長安無比繁華,能夠很好的體驗這花花世界的美好。


    但世界再美好,也有要命去體驗。


    因為種種原因,沒辦法搬家的,也都變的無比老實,十分嚴肅的警告自家子嗣,吃喝嫖賭可以,但必須遵紀守法,誰敢作奸犯科,直接逐出家門,任由大理寺處置……


    僅僅半個月,長安和朝堂局勢大變。


    從八王奪嫡,變成了三足鼎立。


    淳王,恭王,睿王,成為僅剩的監國皇子,每人輪流監國四個月。


    這其中,睿王的背後,是六大世家的崔家和裴家。


    睿王的母妃,是裴氏嫡女,睿王自己,則娶了崔氏的女兒。


    隻不過崔裴兩家不像王家,雖然家族也有許多人在朝為官,但從來不會主動的參與黨派之爭,這次清君側,亦是沒有官員參與,也未曾收到牽連。


    恭王最為懶散,向來不參與朝爭,輪到他監國的時候,甚至連朝會都不開,很容易被人們所忽略。


    但其實,鄭氏,杜氏,盧氏,六大世家之三,都和恭王有著某種姻親關係。


    恭王妃是鄭氏女,恭王世子妃出自杜氏,恭王之女雲安郡主,則是嫁到了盧家。


    三位皇子中,隻有淳王沒有什麽背景。


    他的母妃,是一位宮女,沒有母族可以依靠。


    不過,這些年來,李玄靖為他掃清了爭權路上的所有阻礙,當前朝堂三足鼎立的局麵,也是李玄靖一手締造。


    隻靠一個李玄靖,使得淳王在朝堂之上,牢牢的掌控著主動權。


    近日以來,無論是民間還是朝臣,對於三位皇子誰能當權,都議論不休。


    淳王府。


    廚房。


    淳王好美食,這在長安不是秘密。


    淳王府的廚房,比禦膳房還要大,王府的廚子,手藝比起禦廚也不遑多讓。


    此刻,王府廚房之內,淳王用玉勺品了口湯,細細品味之後,搖頭道:“不行,雖然本王嚐著可以,但是玄靖口味淡一些,他可能會不喜歡,下次記得少放些鹽……”


    搖了搖頭之後,他又開始品嚐下一盅。


    這道湯費時費力,熬製一次,需要整整一日,若是口味有問題,重做又要耽擱一日。


    因此他讓人一次熬了十盅。


    從十盅裏選了口味最合適的一盅,他用棉布將湯盅包好,放在食盒之中,走出廚房,說道:“備車,去大理寺……”


    睿王府。


    書房。


    冬月的天已經很冷了,但書房之內,因為暖爐的作用,感受不到一點寒意,睿王一手搖著羽扇,一手翻動著書頁。


    想到這半個月發生的事情,他還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漢王和幽王莫名其妙就沒了,那三位皇弟,也被取消了監國的資格。


    這些年,他和漢王爭,和幽王爭,和淳王爭,手段用盡,爭來爭去,也沒爭出個結果,反倒是自己的勢力越來越弱。


    這次什麽都沒有做,卻在一夜間就達到了人生的巔峰。


    隻要再鬥倒淳王和恭王,他就再無對手了。


    淳王他不敢鬥。


    李玄靖氣焰正盛,他得避其鋒芒。


    恭王他不用鬥。


    就恭王那腦子,要是當了皇帝,大夏非得毀在他手裏。


    他現在隻用等。


    淳王和恭王,已經快四十歲了,他還不到三十。


    年輕,就是他最大的優勢。


    父皇研究的長生之法,似乎很有效果,說不定能將淳王和恭王熬死,就算熬不死,也能熬到他們年老體弱,到時候,他根本不用去爭……


    睿王繼續看書,這一頁所講的,是坐山觀虎。


    某一刻,睿王忽然抬起頭,腦海中有一道亮光劃過。


    這幾次,他三番兩次被人算計,先是被李玄靖報複,後又被漢王打擊。


    唯有幾個皇子,才有這種能力。


    他一直覺得,害他的人是幽王。


    他和漢王相爭,對幽王最有利。


    直到漢王和幽王雙雙倒台,他才意識到,一直以來,他都忽視了一個人……


    恭王府。


    一位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將一捧稻穀倒在手中,一隻渾身翠綠的畫眉,立刻飛了過來,在他的手心不斷的啄著。


    男子輕輕撫了撫畫眉的腦袋,畫眉隻是抬頭看了看,然後便繼續低頭啄食。


    等到啄食完了所有的稻穀,它才輕輕振翅,飛向高空。


    恭王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輕聲說道:“還真是世事無常啊……”


    其實一直以來,他都將睿王當成是第一對手。


    父皇不願意放權,時日越久,漢王幽王淳王包括他自己,登上大位的希望就越渺茫。


    所以,他才屢次三番的設計睿王。


    包括將李玄靖兒子的死嫁禍睿王,但那一次,他竟奇跡般的生還。


    還包括刺殺李玄靖一家,那一次倒是嫁禍成功了,李玄靖的報複,使得睿王損失慘重。


    鳳陽縣子一案,更是將漢王,李玄靖,睿王,都牽扯其中,使得漢王後來對睿王展開了瘋狂的報複。


    但事情的發展,卻也徹底脫離了他的掌控。


    鳳陽縣子一案,竟然成為了一個引子,引出了之後的王珩之事,將王家也牽扯了進來,再然後,幽王聯合眾人清君側,李玄靖徹底殺紅了眼,漢王幽王被貶為貧民,王家一係被血洗一空,睿王反倒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之一。


    雖然這個結局也不錯,但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李府。


    李玄靖打開書房的一麵立櫃,一一擦拭了櫃中的十幾個靈牌,又點燃了幾隻香,供奉在靈牌之前。


    吳管家從外麵走進來,說道:“老爺,睿王府送來了一封信,說是給老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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