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布爾善在桌前坐下,詢問著夥計酒樓裏的菜名,卻沒注意到身後不遠處桌上投來兩道目光。


    “兄弟,這人你認識?”一名豹頭環眼的威武少年問向身邊另一名少年。


    “他就是班布爾善,一會兒你就……”少年將同伴的身子拽過來,低聲耳語一番。


    同桌的另外幾名少年當即不樂意了。“哎,你倆這樣就沒意思了,好話不背人,有什麽話還不能說給哥幾個聽聽?”


    少年朝幾人笑笑。“各位大哥不要誤會,是我們兄弟間一點私密的事情,實在不方便在大庭廣眾下講出來,來,咱們喝酒,喝酒……”


    “就屬你小子鬼點子多,既然你不願講,那就罰酒三杯……”桌上幾人雖然年齡不大,但從他們那犀利又飄忽的眼神裏可以看出,幾人必是久經江湖的老炮,身為老炮的他們當然知道有些事該打聽,有些事就不該打聽,知道的事多了反而會麻煩。


    這幾名少年要說也是大有來曆,他們的名聲在京城街麵上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是在順天府裏,更是如雷貫耳。簡親王的六兒子,晉親王的親侄子,信郡王的小舅子,惠郡王的外孫子……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生在王侯之家卻無王侯之命,多是家中不得誌,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子弟,當然其中也不乏明哲保身之輩。


    都說皇位之爭殘酷,為登上皇位兄弟相殘,六親不認,其實王侯之家也是如此,這些個親王郡王隻能世襲爵位給一個兒子,趕上那子嗣多的,兄弟之間的爭鬥甚至比那皇權之爭還要血腥,而通常那些明知自己沒有希望,沒有實力去爭的子弟就會明智的退出這場戰鬥,義無反顧的投身到市井江湖中,他們為了能證明自己確實沒有爭位之心,常常會做出一些令人不齒的事情,夜踢寡婦門,調戲小媳婦,強搶民女吃霸王餐,官府礙於他們的身份又睜隻眼閉隻眼,從而成為讓百姓又恨又怕的紈絝子弟。


    其實這些人並不傻,有些人甚至還相當聰明,他們有的是為了韜光養晦,坐看其他幾個兄弟狗咬狗,等待那兩敗俱傷之時。有的是為了結交更多的人,積攢外力為將來的反戈一擊做著準備。


    當然也有個把人是別有用心的,就比如剛剛這兩位竊竊私語,看起來年齡比同桌人都小的少年,他們正是從皇宮出來的陳恂和多隆,他們的目的很簡單,為皇上選庫布,用來對付鼇拜。


    陳恂之所以要從這些紈絝子弟身上選,原因就更簡單了,因為這些人能在江湖上混下去自然有他們優點,講義氣!沒有這個義字,是無論如何混不下去的,而這個義字也可以轉為忠字,隻看對象是誰。這些人想上位,他們墮落是因為看不到希望,隻要給了他們希望,而且是很大的希望,忠和義就會發揮到極致。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原因,就是這些人不好的名聲恰恰是他們最好的偽裝。


    多隆陪著小皇上學武三年,早已今非昔比,他雖是庶子,但身上依然流著馬上親王多鐸的血脈,充分繼承了一名武將該有的氣質,三年裏不管是個頭還是體形,都已初具軍中猛將的風範,就連多鐸每每看到多隆後,都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幾個兒子中隻有多隆是親生的?


    陳恂沒有亮出自己是禦弟哥哥的身份,更沒有說出他的目的,他要再觀察觀察,把這些人的身份脾性摸清楚,凡是鼇拜親信的子弟一概剔除,貪生怕死的也不能要。由此一來他是沒有資格混入京城紈絝子弟圈的,這就要仰仗多隆的身份,豫親王的兒子,如果不提庶出的話,足以力壓圈內群雄,成為一方霸主,陳恂作為多隆最好的兄弟,自然沒人去在乎他究竟是誰的兒子。


    這桌紈絝子弟幾杯酒下肚,惡性漸漸顯露出來,說話聲音也越來越大,聊得無非就是誰家的媳婦好看,在哪看到一個美少女的話題。坐在另一桌的班布爾善悶著頭已經灌了自己兩壺酒,顯然也進入到喝酒之人的第二階段,話密,再無主人的架子,拉著哈三東一句西一句訴著苦,但還未進入到壯膽的第三階段,因此對大聲喧嘩的鄰桌頂多是皺皺眉,臉現不滿之色而已。


    多隆別看年紀不大,酒量卻是隨著身型暴漲,他知陳恂酒量不高,有敬酒的全都接了過去,此時卻還能保持著清醒,遙遙看了眼班布爾善的背影,低聲問向陳恂。“弟弟,咱們這麽做合適嗎?”


    陳恂看看臉現不忍之色的多隆,知他肯定是因為班布爾善父親也是庶出起了同情之心,又不好和他直說就算咱們不去設計他,早晚他也會成為鼇拜爪牙,咱們這麽做雖說畫蛇添足,但能得到康熙和孝莊重用的大道理。隻得無奈說道:“這是皇上與太皇太後定下的計策,你如果真可憐這個與你我不相幹的人,那弟弟我就豁出去抗旨不遵,大不了菜市口跪上那午時三刻。”


    多隆聽陳恂說得如此嚴重,哪肯為了一個外人而害了好兄弟,連忙搖頭擺手。“當我沒說好了,我這就去布置!”


    多隆出去了,功夫不大又溜了迴來,朝陳恂點點頭,剛要說什麽,被同桌人拉著又連灌三杯。


    一個時辰後,酒樓夥計領著一對抱琴的父女來到多隆麵前。“客官,是您請他們來的?”


    多隆看看這對父女沒有說話,而是轉頭看向陳恂,陳恂見那女子身上穿著雖然粗陋,也未施粉黛,但卻有幾分清麗之色,當下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元寶塞到老人手中,又附耳在老人耳邊交待幾句。


    老人攥著銀子連連道謝,旁邊夥計搬來凳子,老人坐著撫琴,女子站在父親身前,隨著琴聲響起,女子的歌聲悠悠蕩蕩飄向半空,如潺潺小溪流進每位食客耳中。


    “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輕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玉鉤羅幕,惆悵暮煙垂,別巷寂寥人散後,望殘煙草低迷,爐香閑嫋鳳凰兒,空持羅帶,迴首恨依依……”


    詞悲曲更悲,又出自苦難人之口,已是悲得不能再悲,同桌的幾位紈絝子弟隻聽得心中膩味,因酒醉而暢快的心情被這一首歌澆滅,要依著以前的脾氣早就拍桌子摔盤子,一展紈絝子弟的霸氣雄風了。可這對父女是多隆請來的,歌又是陳恂選的,一個是圈中霸主,一個又請客做東,隻得強忍下來,但也在嘴中發著不滿的牢騷。


    而另一桌卻是又一番光景,都道酒入愁腸愁更愁,班布爾善雖拉著哈三大倒苦水,但對方隻是個下人,除了點頭嗯啊是以外,沒有半句稱心體己的話安慰,此時忽聞那詞那曲,猶如潦倒他鄉遇故知,高山流水遇知音,隻唱得心都要碎了。“空持羅帶,迴首恨依依……”這唱的不正是自己嗎?轉過身循聲看去,醉眼出西施,隻覺那賣唱女子眉目清秀,身姿曼妙,如蓮花般雖無妖豔傾國之色,卻是楚楚動人別有一番韻味,瞬間迴蕩在耳中的歌聲仿佛已變成呢喃的春雨,輕輕灑灑淋在他這片枯旱的土地上,龜裂的土地貪婪吞吸著這甘露,一顆顆小草從土裏鑽出,一時間愁怨的心情如春迴大地,整個人都變得心曠神怡起來。


    女子的歌聲還在繼續,與陳恂同桌的紈絝子弟抱怨聲越來越激烈,幾人瞧著陳恂和多隆對他們的牢騷並無不鬱之色,甚至還微微點頭有些讚同的樣子,立時心中再無顧忌,其中一名脾氣最爆的少爺拍桌而起,打斷父女的琴唱。“唱得什麽玩意?不知道還以為誰家出殯呢,給老子換了!”


    班布爾善正搖頭晃腦聽得如癡如醉,微眯的小眼看得意亂情迷,猛然被這位少爺的喝斥聲打斷,頓時就如同那初婚的新郎,眼瞅著要入洞房時卻被告知新娘是個男人,心中一股無名火噌噌往上竄,但又勉強還有一絲理智壓著,想起這些紈絝子弟的背景,別看他們成事不足,但憑借幾人深厚的背景,敗事還是富富有餘,隻得轉過身一杯接一杯再次借酒消愁嗯……消火,他卻忘記酒不但消不了火,還會助燃。


    陳恂一直暗中觀察著班布爾善的一舉一動,眼見他轉過身去隻專心喝酒,心下一沉,莫非計策要失敗?


    桌上其他幾位少爺公子二世祖見陳恂和多隆並沒有因為同伴的爆發而生氣,當即借著酒勁開始跟著起哄。


    “大好的日子挑這麽一首破歌,這不是掃哥幾個的興……”


    “就是,換一個,換……”


    “不如來首******……”


    “******好,就******……”


    “要是不會唱讓哥哥教你……”


    “嘿嘿嘿……”


    “哈哈哈……”


    幾人越說越興奮,有兩個膽大的已經從椅子上站起歪歪斜斜走向賣唱的女子,看那架式分明是要親自上演******……


    這對父女雖是窮苦百姓,但能在京城這種龍蛇混雜的地方靠賣唱生存,自有一套應付的辦法,女子本就長得有幾分姿色,平時也經常會遇到各式各樣好色之人,哄騙調戲,威逼利誘,強拉硬抱哪樣沒見過,此時臉上雖是驚慌,但眼中並無半點失措的神色。陳恂坐在一邊冷眼旁觀,看到女子目光所瞄之處眼中一亮,抬手按住想要站起來幫忙的多隆。


    “弟弟,你……”多隆不解的看向陳恂,在他的印象中自己這位兄弟並不是那無情之人,怎能眼睜睜看著無辜女子受辱?


    陳恂拿起桌上酒壺給多隆杯裏倒滿。“放心吧,人家不比你傻,受不了委屈!來,咱兄弟倆喝一杯,預祝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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