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慎從未離開過謝夫人身邊。


    他生在金陵,長在金陵,是金陵城裏用膏粱錦繡養出的世家公子,隻這一迴,謝夫人想著讓他出去見見世麵。再一則,倘若謝昀死在江州,她這個後母的嫌疑也可以摘了出去。


    卻沒想到謝昀安然無事,險些叫謝子慎折了進去,這可當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謝夫人現下看謝子慎看得格外嚴實。


    自他醒後,便在侯府裏調養身子,莫說是出侯府,便是連屋子也不讓他出去。


    “母親,我已經好了。”


    謝子慎對著謝夫人蹙眉道。


    謝夫人正端著湯藥來喂他,這樣的小事,她也要親力親為。


    她是叫謝子慎此番遇險提心吊膽怕了,隻恨不能將他時時刻刻帶在身邊,不要受半點風霜雨露,如今聽得他這話自是反駁,“哪裏已經好了?你沒聽禦醫說的話嗎?你流血過多,傷了身子,需要好好調理才是。”


    又強勢道:“你放心,禦史台那兒母親已經替你告了假,等你何時身子調養好了再過去任職。”


    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巡城禦史,謝夫人眼高,從來沒看在眼裏。


    想了想,還是嫌棄著道:“我看你就在家好好養著,這勞什子的巡城禦史不做也罷,幹脆過些時日母親進宮去求皇後娘娘,左右你身子不好,得好好調養,便就以這個藉口將這巡城禦史的職辭了去。”


    “這不好吧?”


    謝子慎的性子一貫的優柔寡斷。


    自有謝夫人替他拿主意,“有什麽不好的,就這麽定了。正好過幾日宮裏有宴會,世家夫人都要進宮去,我便去找皇後娘娘說此事,你就隻在家安心調養就是。”


    謝子慎悻悻應了下來。


    他從來如此,但凡謝夫人拿了主意,他便隻能聽從,半點不會違逆。


    他自然也不敢和謝夫人說林鶯娘的事,更是不知她的近況。


    那日三鶴山上,兩人一同自馬上跌了下來,她可是安然無事?


    謝子慎惦記著她。


    他記不住自己叫林鶯娘瓷枕敲了額頭,隻以為那是他暈厥時的一場荒誕無稽的夢。


    ——畢竟他眼裏的林鶯娘從來溫婉柔順,做不出這樣的事來。


    但他記著林鶯娘同他自馬上跌下前說的話,“謝子慎!你就是個混蛋!你說得對,你什麽都不如你兄長。若不是你披著侯府公子的名頭,誰會在意你……”


    但馬飛奔嘶鳴,山風唿嘯著從耳旁過,他到底沒能聽清後頭的話。


    但這已然足夠了。


    謝子慎每每想起,都心痛難當。


    她說他不如他兄長,她說若不是他披著侯府公子的名頭,誰會在意他。


    可曾經也是她情意綿綿地看著自己,溫言軟語同他道:“侯爺雖好,卻不是鶯娘心之所願。在鶯娘眼裏,三公子才是這世上最好的郎君。”


    甜言蜜語猶在耳邊。


    謝子慎腦子疼得一團亂,他分不清她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正逢謝昀來看他。


    嫡親的弟弟醒了,他總要過來見一見,隔著窗子,遙遙便見謝子慎落寞著眉眼坐在窗前。


    他病了這些日子,形容消瘦,又經林鶯娘之事一打擊,鬱鬱不得誌,再不複從前少年清秀溫雅模樣。


    但他仍是對他這個兄長有些怵,見著謝昀進來,端端正正頷首見禮,“兄長。”


    謝昀百忙抽空來看他,微微頷首便算是應下。


    屋子裏有伺候的丫鬟在。


    他在桌邊自顧自坐下,到底做足了兄長的模樣,清朗著聲問一句,“醒了這幾日,可覺得好些了?”


    “好多了,多謝兄長惦記。”


    謝子慎對他這個兄長恭敬有餘,卻是向來不親。


    也是。


    謝昀從來便是金陵城裏年輕郎君們的典範,見識才學無一不是翹楚。他向來便忙,幼時曾進宮為皇子伴讀,後來又襲爵進了內閣,和謝子慎這種沉浸在金綾城的風花雪月中的公子哥一點兒也不一樣。


    謝子慎懼他,也羨慕他。


    母親總是以他為榜樣,嚴厲要求謝子慎。


    可人本就有參差,他費盡心力卻連謝昀的一絲衣角也夠不上,所謂天之驕子應當就是這樣的罷。


    ——他之高峰,旁人不可攀。


    謝子慎此時不免又想起林鶯娘的話來,“你說得對,你什麽都不如你兄長……”


    他什麽都不如謝昀。


    從前功課學業比不過他,現在自己心儀的姑娘也叫他奪走。


    謝子慎當真是不甘心,又無可奈何。


    然而現下,若想知道林鶯娘的消息和近況,隻能仰賴於他這個兄長。


    謝子慎躊躇再三,終是磕絆著出聲問謝昀,“兄長,林……她怎麽樣了?”


    他礙著身邊有其他人,沒說林鶯娘的名,但他知道謝昀明白他說的是誰。


    謝昀當然明白。


    有丫鬟端著泡得溫熱的茶水上來,他接過,垂著眼,指腹慢慢摩挲著茶盞,“她在霧凇院裏。”


    霧凇院,是謝昀的私邸,謝子慎知曉。


    將林鶯娘放在霧凇院裏,無異於確定了她的身份——是謝昀養在外頭的外室。


    這如何行?


    謝子慎還記著林鶯娘曾和自己說話,自己因著母親不過區區妾室,在林府裏受盡了折辱,是萬萬不肯做妾的。


    如今她不止做不了正妻,還成了外室。


    ——這是比妾更不如的地位。


    謝子慎幾乎立刻明了——林鶯娘是被逼無奈的。


    他心裏幾乎即刻便原諒了她。


    她不是心裏沒自己,不喜自己。畢竟自己是當真想娶她為妻,比這外室的身份不知好到哪裏去。


    她隻是無奈。


    她被陷害成了謝昀的人,隻能認命。那些疏離冷漠的話,也不過是為著叫自己死心,莫要惦記著她,在她身上白費功夫了。


    原是如此。


    謝子慎的心裏當真是波濤海浪,他明了了林鶯娘良苦用心的心,也知曉了她對自己的情意。


    他想見她。


    這個念頭在他心裏唿嘯著,無論如何也抑製不下去。


    ——他想見她,告訴她,自己明白她的苦心。她不必再強裝著不在意自己的模樣。還要告訴她,自己心裏惦記著她,便是往後成了家,心裏也永遠有她的一席之地。


    縱是今生不能在一起,但他們的心意是相通的。


    這便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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